悠悠打谷桶

我的童年喜欢捏泥人，和稀泥，打泥战，应季下田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每年金秋是农村丰收的季节，稻子收割时全家出动，挥镰割稻堆放在田埂上。硬汉似的父亲驾驭着打谷桶像航船在田间游弋。他双手捏紧稻茎后部，先向右上扬，然后猛力往桶梯用力摔打，打完瞬间双手还需抖动片刻，让已经离穗的谷粒全部撒落桶里。

打谷桶，闽南乡下习惯叫“摔桶”，是旧时农业生产的主要大型农具，专用于谷物脱粒，由谷桶、桶梯、篾笘三部件组成。椭圆形的桶，用纯杉木制作，长约1.5米，宽和高不到1米。一架桶梯挎在桶沿伸向桶底，用于打稻。又设了篾笘这道屏障，努力做到颗粒归仓。　

农村打造谷桶是常事，取材比较容易，多数请木工师傅就地加工。有一年，家里请来木匠师傅做打谷桶，正好周日我在家观看师傅加工的全过程。我家备足杉木料，逐一刨光，每片板插上两支竹钉。再将椭圆形的桶底板放在地面上，把一块块桶板围在那块椭圆形的底板周边，把桶箍套在桶板外面上下两圈。底部用两块较粗的圆木对切制成滑板，利于在田地里推拉和将打谷桶竖立。搬运打谷桶常用一圆木棍挎在桶面作肩运工具，一个成年人即可扛走。打谷桶做好后，师傅还要在谷桶前部钻两孔，作为拉绳。后部凿一个孔穿上棕叶，作桶尾巴。前有牵牛绳，后有牛尾巴，真像一头强壮的牛了。我抚摸着刚出厂的打谷桶激动地说：“好漂亮的打谷桶啊！”

师傅却说：“还欠最后一道工序呢。”师傅说着把浸湿了的锯末一点点用锉刀塞到底板与桶板间缝隙里，他特别强调，说：“小处着眼，没有了这些锯末，打谷桶就会漏水。水渗入桶里浸泡谷子，不仅增加重量，还造成谷子发芽呢。”

是啊，锯末塞缝虽小，却不能因为太过细小就忽略了它的作用，我们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注意到，再小的东西也是整体事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

一台崭新的打谷桶呈现在我面前。

我12岁那年，父亲年纪大了，体弱多病，打谷子的重活就交给身强体壮的大哥。那天我们到后山梯田收割晚稻，嫂子有事下圩赶集去了，我临时成了大哥的帮工。我家梯田的田坎很高，大哥拖着打谷桶从上一丘顺着后坎放到下一丘，叫我帮他拉住“牛”尾巴，桶里已有近半的谷子，加上桶的重量还是有点沉。大哥将谷桶提离水面搁在田埂上，人溜到下丘田里，一手托着谷桶底部，另一手抓紧桶前拉绳，张开弓步，拉开架势，像铁人站稳在泥土里似的，喊道：“抓住了，一二三……”我憋住气，双脚撑在田埂牢牢揪住棕片做的桶尾巴。桶离开田埂千钧一发之际，冲力不听使唤，打谷桶像一头犟公牛挣脱了僵绳，扯断了尾巴，我倒坐在水田里湿了一身衣。大哥没能顶住打谷桶从肩上滑脱，被圧倒在水田里，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原来光会背诵唐代李绅写的《悯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次的打谷桶翻倾受到的惊吓，让我切身体会到农民的辛苦劳作，粮食来之不易，一生不浪费一粒米。同时以参加农业生产的故事，教育子孙们爱惜粮食。

其实，打谷桶远不止脱谷子用，农闲季节打谷桶还可以用于存储东西及洗涮之用。忘不了有一年夏收时节，高山上的稻子收割完了，转移洋面田收割，我家的打谷桶扛回家放在河岸上。那天下午，我小弟和俩同学在河里摸鱼，他们被到手的鱼冲昏了头，上游下起雷阵雨全然不顾。小河突然大发洪水，波浪翻滚，几个毛孩子胆颤心惊爬到大石头上，想下下不来。我父亲刚好在河边收稻草，他二话没说，老练地拖起打谷桶放入河里，推着桶涉水到大石边，将一个个孩子抱进桶，再慢慢推着它安全靠岸。在农村，打谷桶救急也是不可多得的选项呢。

星移斗转，换了人间。随着现代工业化的发展，脱粒机、收割机替代了打谷桶，解放了劳动力是社会的进步。功成身退，打谷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也是必然的；但我忘不了童年的伙伴，那总是伴着稻谷香、飘荡在水中的大木桶。

（1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