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牛婆鬼

那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但凡看到穿行于乡间小路上那些形色怪异、凶相显露的老太婆，特别是寡婆子，便被我怀疑是养牛婆鬼的对象。其实大人们也都这么描述。至于牛婆鬼是何物？那当然是一种靠吸血为生的动物罢！后来才知道那是和传说中的蛊虫相差无几的东西。

村东头有一户青砖老宅，里面住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寡妇，大人们都在叫她老X婆。偌大的一栋老屋就她居住。据说她丈夫早在年轻时就已经病死了，曾有一个儿子也不知在什么年代去当了兵，后来再没音讯。年迈的她早已丧失劳动能力，终年孤身一人，几乎看不到她有亲友相往来。作为五保户的她，只能依靠政府发放五保金度日。不过我们那时却认为，她之所以能不劳而可好端端地活着，一定是跟养了牛婆鬼有关，于是觉得她更神秘可怕了。有没有人被她放牛婆鬼咬过？有，还被咬死了呢。吁，这件事就发生在离我家三百米之遥的阿红家，她的奶奶曾经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她的伯父，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牛婆鬼咬死了。当时她的伯父已是病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突然跳了起来，说窗外有一双大而红的眼睛狰狞并且憎怒地望着他，满嘴的獠牙，舌头吐出两尺长，已经做出要吃他的架势了。大人们说只有被害的人才会看得见那东西。阿红的伯父若有此感觉，家人多半知道对他已回天无力。不久他就真的死了。于是家人对死者无比痛心，哭天喊地一番；对老X婆无比痛恨，操娘XX一通。牛婆鬼专咬小孩，那么，老X婆就是靠吃小孩儿的鲜血而活着的罢，我又怕又恨。

不知道是谁发明了一种对付她放牛婆鬼的办法：如果遇到她走在前面，就跟着她的脚印走，用食指指着她，这样她能明白你对她已有警觉，她也因为你踩着她的脚印而无法行走。于是她就会停下来让你先走。我们上学必要经过村头，遇到她也是常有的事，偶尔我们也会尝试这种方法。但有一次竟被她发现我们用食指指她，便回过头来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还扬起拐棍要打我们：“你们这些狗X的，哪个教你们拿手指指人？肏你们的娘就没好咧，我打死你们克……”我们当然尴尬而害怕地拔腿就跑。后来又听说谁家的孩子又被她放牛婆鬼咬死了，于是认定此人实在结怨不得。

那么，牛婆鬼是不是只咬与之结仇结怨之人呢？抑或没有任何关系的也咬？或许，不管你是谁，只要被她盯上，照大人们的说法，牛婆鬼特喜欢吸小孩儿的血，吸了血回去喂老X婆，因而老X婆不必食五谷杂粮，只需养一大批牛婆鬼就行。想着想着，我又为那些被咬的人愤愤不平了，然而我始终无从知道牛婆鬼从何而来，老X婆死后又将寄生何处。

有一次，噩运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的身上长了疹，奇痒难忍，越抓越多，连眼皮盖上也长满了。这可吓坏了我的母亲，她急忙找来一小碗尿液，放了一些草灰进去搅拌，然后把搅拌物敷在我身上，一边敷一边骂：“你个死牛婆鬼……”具体骂的内容我已记不清，只记得跟牛婆鬼有关，我的心突地被震住了，想想这下玩完了，我已经感到死神在向我招手，那双火红的眼睛，那副尖利的獠牙，那根长长的舌头，已经慢慢地逼近我。我惊恐地望着母亲，接着哇哇地大哭起来。母亲还是一边敷一边骂……但那尿液搅拌的草灰似乎对牛婆鬼一点用处也没有。疹越长越多，身上越来越痒。母亲最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带我到村公所外面的那家诊所去就诊。医生一看，随即就责怪我的母亲：“你怎么能用这种方法治疗呢？痒死你的女儿，这哪是什么牛婆鬼咬的，这是风疹。”然后打了一针青霉素，开了一天药，之后真的就好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又是几年过去了，我也已经到了豆蔻之年，不再害怕牛婆鬼。那年的夏天依然的热，我们在田里打谷子，父母和一位在邻田耕牛的村民闲聊时，得知老X婆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众人都认为她已死无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她的门进去探虚实，都害怕牛婆鬼离了她的躯体附在第一个进去的人身上。有个壮汉子想到了一个馊主意，即架楼梯爬到她家的瓦背上，揭开一块瓦，点燃一把火在缺口处，如果牛婆鬼想飞出来，就会被火烧死。这个大胆的壮汉子果然依计而行，他猴子爬树般哗啦哗啦上到了屋顶，其他众人也在下面帮扶着梯子以及观其动静，壮汉子一边拿着点燃的火把，一边揭开其中的一块瓦，谁知手没拿稳，瓦片哐啷一声掉进了屋里。屋里突然传来喝骂声。仔细一听，不禁让他一惊，原来老X婆还没死呢。吓得他一骨碌像球一般地滚落下来，扛起梯子，慌忙逃去，众人正不知所措，老X婆已经躬着腰吃力地把门打开，拿着扫把挪步而出。只见她满头蓬松的乱发已把干瘪的老脸遮住，眼神凄厉但又还略带杀气，她愤恨地朝众人骂道：“是哪个狗X,我还没曾死你就敢揭我的瓦背。你们讲我有牛婆鬼，肏你妈个X，你们看见了咩，我打死你们这些死野仔……”很难想象那怒骂声竟然还能从那萎缩的喉管中迸出。众人没有前去劝慰的，他们又只是一脸的尴尬，在老X婆的怒骂之际悄悄离开。她还是在门外喋喋不休地骂着：“你个狗X的……”

没过半个月，她却当真死了，没人再敢揭她的瓦，倒是想到了火葬场，不久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前来殓尸，他们破门而入，泰然将尸体弄到车上，拉走了。众人皆唏嘘不已，这些人咋就不怕牛婆鬼呢？奇了怪了。纵然如此，村里人还是很忌讳。自此以后，没人再踏进那间青砖老宅。2005年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那个村子，之后的事再也没听说了，大概现在的小孩儿都已不知道老X婆以及牛婆鬼的故事了吧。我也不知道现如今那老宅是否还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