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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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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野草

“你往后想不想去城里读书?金龙?”我转头望向不知所措的他突然开口。

 等一条草鱼上钩的时间后他才缓缓张开干涩的嘴唇:“这个……不晓得。”

 随即,又是长如盛夏的沉默。仲夏夜的青瓦屋顶上充斥着凉爽的空气,一双绿布鞋和一双运动鞋悠闲地躺在上面。安详的、静谧的、沁人心脾的月亮映入眼眶内,凉风牵动着丝丝蓬勃的梦。蝉鸣与蛙声省去了我们间的诸多语言,只剩下缄口不语的我们。

“下来吃饭哩!弟弟!”屋檐下传来金凤的声音。

这是对双胞胎,姐姐叫金凤,弟弟叫金龙。我们初次见面大概是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那时的我只是跟随父亲钓鱼才来到乡下,自然对陌生环境的孩子有十足的好奇心。我猜他们也是如此,所以我和表姐一起与他们相识了。姐姐平时较为沉默寡言,的确是一副年龄稍长的形象,总是用着无言的形式关照我们;弟弟则显得涉世未深许多,一双灵动的眸子仿佛想将全世界都纳入眼底,总是抢在所有人前面开路,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小麦般健康的肤色,全然一副农家儿子的形象。

“要的!”金龙熟练地回复。

我清楚先才那声称呼并非指我,所以并未作答。实际上姐弟二人都比我稍长一些,但令我当时不解的是——略大我几月的金龙称呼我“哥”,而大我一岁的金凤则几乎从未唤我。每次一有事金凤都只用叫喊金龙,因为我们俩近乎是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活动的。那时的我还并未明白其中的缘由,只当作是特定环境的特定方式来适应。

不由多说,我们像一排蚂蚁整整齐齐地扶下木梯。姐姐们已等候片刻了。只脚踏入潮湿的门槛内,迎面而来的是张陈旧的八仙桌和四方的长凳,桌上盛有甘蔗的白瓷盘缩在一角。金龙金凤的父母都在城区做工,当爷爷奶奶不在时桌上随处都是我们小孩的天地。

姐姐将其中一条递给我,随后补上一句“吃吧”。我凝望着这南国的产物却久久未能开动,我人沉浸在屋顶上的奇想。我想到了钱钟书的《围城》,或许我和金龙正身处在围城的内外。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何想离开安逸的村庄进入喧嚣的城镇,可能他也无法明白我与之相反的想法。

“喂,喂,你还在想去岸边玩?现在可不行,那里长满野草,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很危险的。”表姐带着平和的语气问向我们。

“没,没事了。”金龙用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语气抢我一步回答。

“是不舒服吗?”她关切地问。

“谢谢姐姐,没有。 ”

“哎,你是不是怕我们读了初中以后就没时间来了”,姐姐靠在我们之间接着说:“没啥子,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回来啊,来我们拉勾。”

接着我们还是来到了杂草丛生的岸边,此处曾是我们聚集商讨“大事”的地点,于是我们颇具仪式感地掏出手来。

表姐满怀笑意伸出小指拇,金龙终于从忧愁中回过神来,我们的收就像黄角树的根系一样缠在一起。

然而这是我印象中最后一次在这方土地上了。

我们再次的见面是在三年后六年级完的暑假。坐在前往表姐家的车上我难掩忐忑,脑内一直穿插播放着四人结伴而行胶片,不停模拟着等会见面时的情景。眼神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向四周,无人看管的野草野蛮地在田间生长,年少的思绪在泥土与油漆间跳跃。

在表姐别墅的家门口,我再次见到了陌生的熟人。和我料想的截然不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论是外貌还是乡村野草的香气,若是三年前的我幻想他们长大后的模样大概也会和现实如出一辙的。不过,再看见他们的双眼时我还是感到了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令当时的我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既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直到再过三年后我才恍然醒悟原来真正变了的人并非他们二人的任何一位,而是我——再城中养尊处优忘记乡愁的我。

“金龙,好久不见了。”我略显吃力地开场。

“嗯,好久不见,哥哥。”

旋即又是沉默,仿佛田中沟壑般长的沉默。我不止一两次地望向他的双眼,期待着那对水灵的甜葡萄能回过神来,我们应该接着三年前未了的话题继续延伸。我想问他你究竟想去城里读书吗,但现实中剩下的唯有沉默,除此以外只有他身上从乡间带来的草味。

“但是……金龙你应该比我大些的啊,应该我叫你哥哥。”

“哈哈,算了,我叫习惯了。”他用着仿佛从电视机上学来的生硬微笑回答。

这是白天我们总共说的话,因为我感觉到一中前所未有的距离,仿佛我们连语言都不互通。

夜晚,我们被安排在同一间客房,空气简直安静的可怕,我像是故意打破这种氛围般地开口说话:“哎,你现在想去城里读书吗?”

“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去没去过的地方看看。”

“我猜你也会这么想,毕竟每到一个新的山头都是你最感兴趣先爬上去观望。”

“哈哈,没想到哥哥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还没有小升初考试也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花销,谈到理想只觉得是很遥远的事情,可现在前脚还没站好后脚就又要往前赶,还是怀念能好好坐在房顶上看月亮的年纪。”六年级的我说出了大概是从报纸杂志中的段落拼接而成的语句。

“没事,以后我来主城读书了我们应该可以经常见面的吧。如果实在想老家,我们也可以时不时回去看看爷爷奶奶的。”金龙神情有些激动地说。

“当然,那样真是太好了。”

随后我们畅谈到凌晨过,从以前的日子谈到当今和未来,唇间流露的尽是年轻稚嫩的词句。熄灯后我侧过身去,莫名的眼泪在枕套上点上一个个小圈。

然而这也是时至今日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再次听到““金龙””这两个字时是在三年后父亲的电话中。电话里的金龙适应不了城内的许多人和生活方式,以至于在初二时就对学校的学习完全失了兴致,直到初三都是在浑浑噩噩过日子。父母又因工作去了其它的城市,金凤患了精神方面的问题,他不敢打去电话。他怕爷爷奶奶知道他窘迫的样子,也不愿向他们打去电话。父亲电话那头的小爸已对金龙进行了不止一次的劝导,可他们终究流淌的血是毫无干系的,他无动于衷。

听完这些后我倚靠着墙闭上双眼,我好像看到了一株野草。它长在土屋的墙缝间,尽管这里充斥着潮湿的南国水汽——来自长江边清澈的小溪,可它仍旧依赖这片土壤,否则他将会失去真正立足的地方。再次见到这珠野草的时候是在城中夜晚川流不息的车之间了,伴随着车驶过的风浪,它在油柏路上飘无定所,它会感到危险吗?

我感到一阵来自心底的触动,我想拿起电话和他谈论一番,就先从最近过得怎么样开始。我仔仔细细地翻找着电话簿的每一排名称,但终究没有金龙。

前天父亲突然问我还想不想再回去那里看看,去那里钓鱼可以顺便再捎上我。此时金龙或许还如野草般在城中过活,金凤也不知病情是否好些,爷爷奶奶也搬去了城里的安置房。

最终,我没能再回到长满野草的岸边,那只不过是一个南国的人回到了南国的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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