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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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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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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一样的童年——捣衣

儿时的秋天是伴着“梆、梆、梆”的捣衣声入睡的,长大后读书看到李白的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感受颇深,庆幸自己亲身体验过这最后的唐风宋韵。

《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1979年版)选录的沈佺期诗“九月寒砧催木叶”中,关于砧的注释是,“古代妇女把布帛放置砧上,用杵捣击,捣后便于制衣,捣法已不可考。”捣衣之俗在七、八十年代的鲁中山区是常见的生活场景之一,如果你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偏远乡村,现在甚至还可偶尔一见,书中说捣法已不可考,很是不解。

现在就小时见到的捣衣之法做简单描述,就算是普及一下民俗。捣衣有两种情况,一是洗衣时,旧时洗衣是没有透明皂、洗衣粉和洗涤液之类的产品的,洗衣要用到一种叫做皂角的东西,皂角又称皂荚,落叶乔木,所结果实类似现在常吃的芸豆的豆荚,当然要比芸豆荚大二三倍,皂角具有去污功能,这就是为什么以前每个村子都会有很多皂角树的原因。皂角坚硬且用量较大,洗衣时就需可用专用的工具捣碎,具体的做法是把皂角放在石板上先用木棒敲碎,然后放在要洗的衣服上,再用木棒敲打衣服,这木棒在故乡有专门的名称,好像就叫做棒槌。

旧时的衣服都多是家纺的棉布做的,铜钱般厚,非白即黑,其纤维清晰可见,见水则又硬又重,用手搓洗,很是费力,且损坏布料。唯有用这专门的棒槌敲打,混以皂角,去污又不伤布。

皂角成熟后,剥开豆荚,种子一分为二,有两片可食的胶状果肉,白白的,果冻一样,要比果冻硬许多,不酸不甜,食之无味,但很有嚼头,是当年我们聊胜于无的零食。豆荚坚硬,取食果肉异常困难,唯有大人洗衣时,可乘机得到。

清澈的溪水在山谷间欢快地流淌,小溪边是一溜儿光洁的青石板,石板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清脆的捣衣声沿着溪水飘荡。少女少妇坐在一起,边洗衣边轻声细语地说着私房话,嫩红的脚丫在水中时隠时现,白白的小腿激起片片水花。大娘大婶们则围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一手翻动着衣服,一手挥舞着棒槌,边说边笑,很有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意境。我们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有的在摸鱼捉虾,有的则笑嘻嘻地向大人讨要皂角的果肉,好闹的嫂子大婶要先弹一下我们的小鸡鸡,才肯把果肉扔到溪流中的任我们抢夺,好不热闹。这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风景之一。

另一种捣衣的时候是在秋未,天气变得凉爽起来,春夏的的衣服已完成了使命,各家各户会浆洗好收起。同时秋冬的棉衣要准备上身了,也需浆洗一下做棉衣的布料。浆洗不是先浆后洗而是先洗后浆,衣服洗过后,再用面粉煮成的浆糊揉一遍,给衣物挂上一层浆子。浆衣这道工序可说是英国绅士和中国农夫的共同发明,不过英国的绅士是为了他的衬衫和领子更加洁白有型,而中国农夫的目的是为了增加衣物的强度和耐磨性,延长其使用寿命。

衣服在旧时农村是很贵重的东西,男人劳动时只要不是太冷,都是光着上身的,磨破皮肉不要紧,坏了衣服可是大事。小时候伙伴们一起打闹,事先要挽起袖口甚至脱光上衣,打的皮开肉绽没人问,要是撕破别人衣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方的家长一定会上门索赔的。

有的文章谈到浆衣的目的是为了容易清洗,说“由于有一层薄薄的浆子隔着,即使油污之类粘到衣物上,而浆子很容易被水洗掉,所以就能容易洗净了。”积十多年农村生活之经验,我认为浆衣去污的目的还在其次,在四十多年前的中国农村,中国的农夫在田地里舞动着锄头挥汗如雨时,是不会在意他打满补丁的衣服是否干净有型的。一件衣服从上身到穿破到打满补丁乃至变成补丁,也洗不了几次,“衣服是洗坏的而不是穿坏的”是旧时老人常常挂在嘴边教育子孙勤俭持家的名言。

现在看历史题材的影视剧,各色人物都衣着光鲜、整齐,不禁哑然。当然有的导演也会想当然地在胸部或腿部打几个艺术化的补丁,以证明他尊重历史。可他不知道老一代人是不靠这些部位谋生的,肩、肘、膝、臀才是打补丁的正确地方。

浆过的衣物晾干后又板又硬,一件件如纸人纸马样张牙舞爪,若要叠好收起或加工成衣,需把衣物放在砧石上,用棒锤敲打,此时的捣衣就是无数文人墨客吟颂有加的秋夜捣衣了。具体做法是边叠边敲,先敲边角后敲中间,这样叠好的衣物有棱有角,且熨贴绵软,比现在的电熨斗熨出的效果更加有型实用。捣衣用的木棒和洗衣用的多是同一根棒槌,砧石则没有专用的石块,门槛石、碾盘、木墩子、树桩等均可作为砧石来用。只要是平整光滑不伤衣物就可。

“梆、梆、梆!梆、梆、梆!”这是西邻的大婶边捣衣边和大叔细语着家事;“梆梆、梆!梆梆、梆!”两紧一慢的节奏夹杂着孩子的哭叫,这是南面的麻子大娘一边捣衣一边在教育孩子;“梆、梆、梆!呜、呜、呜!”这是碾场前的二奶奶在碾盘上敲打着衣服和邻居哭诉着儿媳的不孝。……

太阳的余辉中,袅袅的炊烟准时从农家小院中升起,鸡鸣狗叫在山谷的回荡下更加响亮,“梆、梆、梆……”的捣衣声有节奏地传来,“唠、唠、唠……”村妇喂猪的吆喝声是那么的清脆悦耳。在半睡半醒间,响了千百年的捣衣声已渐行渐远。这一切,虽然置身其外已三十多年,但每次回想,都有一股暖意在心头渐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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