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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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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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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里的乡愁

离开农村老家在外上学和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故乡总会不时进入梦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故乡已经没有亲人了,也很难找到回去看一看走一走的理由,但还是有一些东西就像镶嵌在生命里一样难以磨灭,心里总会有一种无形的牵绊不时牵引着回乡的念头,村中的那口古井和住过的老屋一样,都是我乡愁的起点。

我的老家云南省大姚县金碧镇一个人口400余人的小村庄,村中央有一口古井。小村庄坐东朝西依山而建,古井就在村庄主干道边。据村里老人说,自从有这个村子开始就有这口井了。至于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村子,老人们也说不清,村里人只知道古井的水清冽甘甜,人们生产生活都离不开古井。听说很久以前,村里只有几户人家,都住在离古井约100米的一个山洼里,大家围着山洼把房子盖在一起,中间留了一个院子共用,被称为大院子。后来人越来越多,又在旁边建盖了另外一个院子,叫小院子。再后来,整个村子才逐渐往两边扩散开去,又出现了新房子、厂房等几个相对集中的居住地,但无论村子怎么发展和扩散,古井和大院子始终都是整个村子的中心。

故乡的古井不大,但井水很旺,即使在干旱的年景也只是水位稍微下降了一些。古井的井口呈六角形,直径约2米,大青石砌成井壁因为多年来浸泡在水里看起来黑幽幽的,透着冷峻和神秘的气息。砖砌的井沿高约20厘米,井台以井口为圆心方圆约5米左右,比主干道高了一个台阶的高度,这样下雨的时候积水就不会流到井台上。从我记事起,井台就是硬化过的水泥地面。围着井台有高和宽都大约30厘米围栏,是村里人洗菜、洗衣服、休闲、纳凉时坐的地方。古井南边约六、七米的地方有一棵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沓枝树,最妙的是这棵树干黝黑皲裂,树枝虬曲苍劲,布满了岁月的皱纹的老树从树干大约3米高处突然向北倾斜,树冠正好以井口为中心遮住了整个井台,茂盛的枝叶犹如一把张开的绿绒大伞。

上学后,经常在文章中看到“母亲河”、“母亲湖”这样的词,虽然没有听说过“母亲井”这种说法,但古井多年来在村里人心里也应该是堪比母亲的存在,古井水千百年来默默地滋养着整个村庄,村里一代又一代的人喝着井水出生、成长、生儿育女、然后老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随着村里人口增多,解放后村里又有了一口新井,但人们觉得新井的水无论是水质还是出水量都不如古井,只是用于浇菜、洗洗涮涮或者喂家里的牲畜,即使远一点的人家也要到古井里挑水喝。有的村里人到了外村出回来也会说,喝不惯外村的水,还是我们村古井的水好喝。古井也似乎知道村里人的心意,总是恰到好处地把水位线保持在离井口2米以内的位置,让村里人有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安心。在我的映象里,古井的水似乎是冬暖夏凉的,刚刚从井里打起来的水在炎热的夏天喝起来冰冰凉凉的,而寒冷的冬天喝起来则有一丝丝暖意,还隐隐有些甘甜。古井的水质还特别好,家里的水缸因为井水没有沉淀用很久都不需要清洗。

在记忆深处,古井不仅为全村人生产生活提供了必不可少的保障,井台也是村里休闲纳凉的最佳去处,更是我和小伙伴儿时的乐园。

每天清晨,村里每家每户的主要劳动力都会早早的起床到古井里挑水。“一天之计在于晨”,这时的人们是忙碌而充满希望的,他们络绎不绝地来到古井边,跟遇到的乡亲们简单地互致问候,动作熟练地打水,挑起水步履坚实地返回,如此循环三至四次才够家里一天所需,然后下地干活。我家住在村里被称为新房子那一片,离古井稍远。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爸爸在乡镇企业工作,妈妈要操持田里地里的农活,我从小就跟着奶奶。每天早上,妈妈总是起得很早,从300米以外老井里挑3至4挑水装满放在院子里的水缸,用于洗洗涮涮和给家里的猪鸡牛羊喝,然后再挑1挑水放在厨房做饭。虽然每天妈妈挑的水基本可以满足家里所需,但奶奶心疼妈妈,她说别人家挑水的都是男人,妈妈一个人里里外外不容易,所以洗菜洗衣服的时候,奶奶总是尽量带着我去老井边。每天,奶奶总是一手牵着我,一手提着小桶,我们先到菜园里摘菜,再到老井边洗干净,然后一起回家做饭等妈妈从地里劳作回来。去老井边洗菜时,总会有村里的伯母、婶子或者奶奶辈的人也坐在井台边洗衣洗菜,于是大家顺便闲聊几句,也不用什么话题,无非就是乡村生活的家长里短,比如谁家的孩子出生了,谁家要娶媳妇或嫁姑娘了,地里的庄稼长势好或者不好之类。有时遇到聊得投缘的人,即使手里的事情做完了,也不会急着离开。这时的井台,还成了村里老人和妇人的社交场所。

炎热的夏天到了,日子也长了起来。那时村里是没有人吃早餐的,既是生活习惯所致,也有物质匮乏的原因。夏天天亮得早,村里人总会在六点左右天刚刚亮的时候就下地去干活,等11点前后太阳大起来的时候就该回家吃午饭了。吃完午饭,做一下家务,再侍弄一下家里的猪鸡牛羊,就到了正午也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为了避开日头,人们在此时是不会急着下地的,而且据说这时候下地干活对成长中的庄稼也不好。农村人不习惯午睡,呆在家里又闷热的厉害,有水有老树遮挡的井台成了村里人休闲纳凉的最佳去处。女人们慢悠悠地洗着衣服或者纳着鞋底,孩子们开心地玩耍着,男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聊着天或者打着扑克牌,不时还会有人讲个笑话或者唱一段小曲,引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渴了就从老井里打起水来直接喝,热了就把水浇到手上脚上,老井的水也格外地甘甜和凉爽。不时有外村人经过,也会上前讨口水喝,村里人就热情地打起水给他们喝,还自豪地对外村人说:多喝点,喝了我们古井的水能生双胞胎。不知道什么原因,八十年代我们村连生了好几对双胞胎,很多人都说是因为老井的水好。一个个炎热的夏天午后,村里人就这样其乐融融地在老井边休闲纳凉,直到三四点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片清凉之地回家做饭,吃完晌午又该到田地里劳作了,这样正好错过了一天中最热的那个时段,下午劳作起来只会也越来越凉快,白天在古井边养精蓄锐后的村里人一般都要到八点以后天黑了才舍得回家休息。

对于我的童年来说,井台是除了家和学校我和小伙伴们呆得最多的地方。因为井台不仅有地处村中央又靠近村庄主干道小伙伴容易集中的区位优势,而且凉爽舒适,玩累了可以有水喝又有地方休息,更重要的是井台还是当时村里唯一一块公共的水泥地板,每天又无数次被洗衣服洗菜的水冲洗过,所以我和小伙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水泥地上趴着跪着玩各种游戏也不会弄一身灰。我们从古井旁边的水塘边弄来稀泥,像揉面团一样揉得黏黏的,然后做成车子、坦克等各种形状,有时也做成一个碗的形状,然后碗口向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或清脆或沉闷的响声,碗底会出现一个破洞,小伙伴就需要用自己的泥帮对方把破洞补上。蚕豆成熟的季节,我们还会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玩,两个小伙伴为一组,先拿出一些蚕豆捏在手心,齐声喊“一二三”同时打开,数一数看谁拿得多就把蚕豆交给谁,再把两人的蚕豆拼在一起撒在井台上,然后用手指在两个蚕豆中间画一条线,再用同一个手指把这两个蚕豆弹在一起,弹中了而且不打到别的蚕豆,就可以捡起其中一颗,如果划线的时候碰到任何一颗蚕豆、没弹中或者打到了其它蚕豆,就意味着这局游戏结束了,剩下的蚕豆将由另一个小伙伴以同样的方式接着玩,直到把所有的蚕豆都以这种方式捡完为止。女孩子们还会在井台外的路边跳绳、跳皮筋,男孩子们则打纸板、玩火柴皮、弹玻璃珠。暑假到了,小伙伴们会在井台打扑克牌,输了就打几下手心或者弹几下脑门,偶尔会有小伙伴带一本小人书来看,很快就会有三四个小伙伴们都围上去一起看得津津有味,其它看不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八十年代在农村长大的我们虽然没有任何玩具,但古井的井台却让我们的童年拥有了别样的快乐。家长们对此也似乎有了默契,谁家要找外出玩耍的孩子都会去井台而且准能找到,或许他们的童年也是这样在井台边度过的吧。

到了九十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村里利用农闲季节外出务工或者经商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虽然家家户户还是吃古井的水,但除了生产生活,人们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井台休闲纳凉了。这时,村里大多数人家里都有了电视机,孩子们也不愿意再到井台玩了,热闹了多年的古井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记得我最后一次去古井边,是高考前的一个周末,在家复习的我因为闷热的天气和无形的压力而心浮气躁,心烦意乱中我不由自主地拿起书往古井走去。午后的井台静悄悄的,连一个洗衣服的人也没有,我坐在井台的围栏上,享受着古井水和老树荫带来的清凉,童年的种种趣事一一浮现在眼前,烦躁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于是我独占着井台看了一个下午的书。

到了本世纪初期,青壮年基本都外出务工或经商了,村里土地被成片的流转了出去,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的村庄,挑水也成了一个难题。在各级政府的关怀下,村里架设了自来水管,一个月用不了几块钱就能在家坐享其成用上白花花的自来水,虽然自来水里总有一股淡淡地漂白粉的味道,但人们似乎都忘了古井水的清凉和甘甜,依然对自来水甘之若饴。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人除了电视之外还用上了洗衣机、电风扇、冰箱等,孩子们有了各种玩具,为村里人默默奉献了几百年的古井黯然地走出了人们的生产生活。

又过了十多年,电脑和智能手机在村里普及了,便利的信息和物流让人们喝上了桶装的矿泉水,自来水也只用来洗衣洗菜了,古井渐渐被人们遗忘在时代的洪流里、遗忘在一代人的记忆深处。村里的新生代们对古井已经没有什么映象了,更谈不上有感情或者留下记忆,虽然古井和老树依然还静静地守候在村中央的主干道边。

寂寞似乎加快古井和老树衰老的速度,长时间无人关注和打理的古井,枯枝败叶漂浮在清冽的井水里,天长日久井水也不在清冽,井台上的水泥地面渐渐变得斑驳,这口不知历经了几百年但生命力一直旺盛的古井短短十几年就已经变得老态龙钟了,只有那棵老树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默默陪伴着它,就像一对风烛残年的老年伴侣一样无怨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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