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在川滇大地上激情奔涌,当她流淌进千里彝山的怀抱时,右岸有一条名为“渔泡江”的支流,犹如一个热情奔放的少女穿行在大理白族自治州与楚雄彝族自治州之间,成为两州的界河,至大姚县铁锁乡附近注入金沙江。在群山的簇拥下,渔泡江像一条灵动飘逸的玉带缠绕在群山的脚下。山因水而灵秀,水因山而大气,山是水的依靠,水是山的血脉。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高原民族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美好家园,在渔泡江畔的群山中,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村寨见缝插针地生长在大山的皱褶里,聚集着汉、彝、白、傣、傈僳等各民族群众。
渔泡江自西向东生生不息地流淌,当她依依不舍地告别大理一脚踏进楚雄时,一个名为“三岔河”的小镇已经张开双臂热情地在那里迎接她了。这个小镇,是我多年前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我至今还眷恋着的热土,虽已过去多年,但那段每天晚上枕着渔泡江的水声入眠的日子却清晰地留在记忆中。二十年前,渔泡江以她特有的热情和包容接纳了一群激情飞扬的年轻人,并在此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默默见证着他们的成长的喜悦与那个年龄特有的忧伤......
2003年初,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和四个同龄人一起通过事业单位招考,被分配到了三岔河乡的事业站所工作。在此之前,三岔河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地名,我对它一无所知。因为喜欢水的缘故,在潜意识里总觉得有山有水的地方都很美,更何况是这个以河命名而且从字面上看不止一条河的乡镇,而当时我被录用的工作岗位,正好是当地水资源管理站的专业技术人员,这就注定了我与渔泡江之间那份难分难解的缘分。
回忆起在三岔河工作和生活的岁月,那群活泼可爱的小伙伴是怎么也绕不开的话题。那时没有网络、没有智能手机,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们甚至没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视机。很难想象,在那样的年纪,在远离家乡、远离城市而且很长时间都不能离开一次的小镇独自生活(当时正在修建石羊到三岔河的公路,回家或者到县城一趟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那群能愉快相处的小伙伴,我们的生活会怎么样。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群小伙伴无疑成了彼此工作之余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大的精神财富,我们对彼此都有一种“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亲切与信赖。我们一起分享初入职场的点点滴滴,都处在谈婚论嫁的年龄,有时也会分享一些与爱情有关的小秘密;我们一起应对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还煞有介事地为彼此当当“狗头军师”,或者跃跃欲试恨不得为朋友两肋插刀,尽管自己懂的并不比当事人多,处理问题的能力也不一定比朋友强,但我们都热心地只想为朋友尽一份力;周末和节假日回不了家时,我们就一起动手在某个人的住处自己做饭吃,即使条件有限只能简单的弄一点饭菜,我们吃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更多时候,我们则聚在一起侃天侃地,或者吐槽一下身边的人和事,谁病了,谁过生日、谁心情郁闷了、谁遇到了开心的事,都会成为我们聚在一起的理由,一点零食,几瓶饮料或者啤酒,就可以让我们让我们尽情开怀热闹一番。当然,最能让我们放飞心情的,还是那些与渔泡江有关的事。
关于渔泡江的趣事很多,但最难忘的要数捉鱼和游泳了。三岔河蕴藏着丰富的水能资源,除了渔泡江之外,境内还拥有石羊河、格谷河、荃吗箐河、三台河、楚场河五条河流,水电资源丰富,其中渔泡江、格谷河气候温和,终年无霜,有丰富的鱼类。据我所在水资源管理站统计,仅渔泡江的野生鱼种就达40多种,因味道鲜美比较受欢迎的要数石花鳅、黄辣丁、水蜈蚣等几种,其中有几种还属于濒危鱼种,这些野生鱼种俗称江鱼,它们体型不大,但肉质细腻,且有着人工饲养的鱼类无法比拟的鲜香口感,是三岔河一道地地道道的特色美味。当然,这些野生鱼类的捕捞也是讲究季节的,每年年底至来年初春,是渔泡江的枯水季节,也是江鱼繁殖的黄金时段,这段时间被列为渔泡江禁渔期,因为在这段时间捕捞对野生渔业资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而开展禁渔工作,也是我所在的水资源管理站的一项职责,只是渔泡江战线太长,我们的工作人员和条件又很有限,加之执法涉及一系列部门参与,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也只能以宣传教育为主。让人痛心的是,在巨额利润的引诱下,在禁渔期偷偷捕捞江鱼的人总是屡禁不止。到了来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当渔泡江中那些被流水冲刷得滑溜溜的石头上干枯发黄的苔藓因为气候变暖和水流增大而开始泛绿、丝丝缕缕的青荇随着水流飘动起来的时候,渔泡江可以开始捕鱼了。勤劳善良的中华民族在千百年来生生不息地与大自然进行搏斗与对话、智慧与妥协并用的艰苦卓绝的生产生活中练就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的生存本领,渔泡江边的各族群众也不例外,他们充分利用了三岔河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在这片丰饶的山水间用自己的辛勤劳作悠然地把日子过得自得其乐,其中最能体现这一特征的要数捕鱼了。三岔河人捕鱼也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方法,既不用血腥惨烈的刺网或雷管爆炸,也不用阴险毒辣的投毒或电击,他们深谙了鱼虾生息繁衍的规律,所以采用的方式也是温和而可持续的,比如接鱼床、布围子、泡笼,而我觉得最神奇也自己亲自试过的,要数徒手抓鱼了。选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约上一群朋友带着简单的炊具到渔泡江边,先找一段江水较浅、江面又不太宽,而且江里石头比较多的地方,先用石头在下游筑起一道简单的堤坝,当然,这个堤坝是漏水的,但鱼虾却不容易逃走。然后确定一个合理的距离,再在上游也筑一个堤坝,与下游不同的是,上游的堤坝要留一个入水口,以便更上游的水流和鱼虾能进入锁定的区域。再筑堤坝的同时,还必须有人到就近的山上找一些随处可见的苦葛藤。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就可以开始准备捉鱼了。这时,需要一个人在上游堤坝的入水口处敲打苦葛藤,苦葛藤里就会有白色乳液流出,并随着水流溶解开去。几分钟以后,水里的野生鱼虾和水蜈蚣就像一个个喝多了酒的醉汉一样,晕晕乎乎、飘飘悠悠地浮出了水面,其他人只需要挽起裤腿,用桶或盆等容器从入水口以上江中打一些清水,就可以徒手把那些漂在水面上的鱼虾和水蜈蚣拾起来放入容器中。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几分钟以前还任人摆布的这些鱼虾,在放入清水中一段时间后居然又活蹦乱跳的了。也曾问过当地群众这种捕鱼方法的原理,得到的答案是苦葛的汁液中有一种成分能暂时麻痹鱼虾的神经,但不致命,也不会对人产生影响。对此,我又一次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与伟大,也惊叹于高原民族的智慧和他们对这片山水的洞悉,同时也对大自然各物种的和谐共处与相生相克充满了感恩和敬畏。捉完鱼,就可以开始在江边野炊了。随手在江边捡几个石头摆放起来就可以做一个简易的火塘,江边还可以捡到雨季被洪水从上游或附近山上冲刷下来柴禾,先煮一锅香喷喷罗锅饭,江鱼的做法也很简单,只需要一点简单的油盐和水就可以煮了,起锅前放一把生长在江边、样子像薄荷但叶子稍小、有清香味、被当地人叫做“香皮菜”的野菜,一锅鲜香可口的江鱼就可以吃了。那种充满自然和野趣的味道,到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想流口水。
在三岔河集镇上游约1公里的地方,随着荃吗箐河从一个名叫小河门口的傣族村寨注入,渔泡江的江面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水流也变得缓慢,前行500米,就到了三岔河中学下方一片叫做“马槽堂子”的区域,由于靠近集镇而且交通便利,很多人就地取材到这里采石挖沙用做建筑材料。渔泡江大多数地段的水都不深,江中随处可见光滑的石头露出水面,初夏雨季来临前,江水都是清清浅浅的在乱石间流淌着。而马槽堂子由于乱石和粗砂被采空导致这一片江水比其他地方稍深一些,而且上游的细沙因为水流变缓在这里沉淀,于是这里就成了渔泡江上的一个天然游泳池。三岔河集镇地处低热河谷地带,气候温热,每年4月中旬开始就进入了夏季,而此时,渔泡江畔的雨季尚未来临,干热的气候使马槽堂子成了三岔河集镇最热闹的地方,男女老少都喜欢在傍晚时分到这里“游泳”。其实游泳只是一个统称,很多人就是去纳凉的,辛勤劳作了一天后,到清澈凉爽的的江水中泡一泡,能洗去一天的疲劳和燥热。江底的细沙软软的,踩上去非常舒服,这些细沙被流水冲洗得很干净,不带一丝泥质,即使再多的人聚集在这里江水也不会浑浊。马槽堂子右侧的浅水区是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在那里玩水嬉戏;上游的水稍深一些,这里是女人们的领地,各种颜色的鲜艳泳衣把这片水域渲染得流光溢彩风情万种;下游深水区则是成年男子的专属,每天傍晚都有人在这里炫着自己独有的泳技,这些从小在江边长大的男子一个个都练就非凡的戏水本领;岸边,还有一大批因种种原因没有下水的看客在围观。三岔河民风淳朴,即使自发地聚集在这样一个开放式的露天场所游泳,大家也是规规矩矩的,从来没有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在三岔河生活的时间长了,我们自然也入乡随俗,从岸上的看客变成江中的泳者,无论是下村归来,还是在镇上处理完业务,傍晚我们都会相约带着泳衣先去游泳,等一身的暑气都被江水冲走了,才神清气爽地回自己的单身宿舍解决自己的晚饭。6月中旬开始,随着渔泡江上游和沿线雨季的来临,江水会变得浑浊而且湍急,游泳爱好者们也只能望江兴叹了。
三岔河位于大姚县西部,地处两州四县的交界地带,属中山深切割侵蚀狭谷地貌类型。渔泡江“三勾谷”把全镇9个村委会切割呈“V”型分隔于两边,谷壁挺拔陡峭,谷内常见叠水,有基岩出露。三岔河多山,峰峦叠嶂,山高谷深,沟壑纵横,地貌复杂,境内海拔悬殊大,有大小山峰11座,山脉走向均为西北走向,河东延伸至三台、石羊境内,河西从大理州宾川、祥云县境内延伸而来,至渔泡江切断。境内森林资源丰富,主要树种有华山松、云南松、木荷、马樱花、木莲、杜鹃、青香树、红椿、臭椿和经济林果有核桃、板栗等。全乡境内有针叶林、阔叶林和针阔混交林,国家级保护植物有银杏、红豆杉,受保护的动物有麂子、獐子、白腹锦鸡、猫头鹰、水獭、穿山甲、云猫、赤鹿、果子狸、猫头鹦等,菌类有牛肝菌、鸡枞、山鸡枞等,可谓气候立体、物产丰富,野生的动植物资源和经济作物几乎涵盖了大姚所有乡镇的物种。
在三岔河的几年里,因工作关系经常下村。时间久了,对一个个有着人文温度的村庄就有了深厚感情,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就想弄清楚这些村庄的前世今生。通过翻阅书籍和朝夕相处时的耳濡目染,我对三岔河以及辖区内的一个个村庄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三岔河是从大姚县石羊镇通往大理祥云、宾川和丽江永胜以及本县的三台、铁锁两个乡镇的交通要道。解放前,三岔河就是古骡马驿道必经之地,那时境内没有公路,运输全靠人背马驮。受石羊古镇源远流长的盐产业和盐文化的影响,出进的马帮、往来的官员年复一年的行走,于是三岔河的深山丛林中有了一条条人马通行的古驿道。据《大姚盐业志》记载,在石羊盐业最鼎盛的明末清初时期,白盐井食盐的四条主要销售路线中,就有一条是经三岔河到宾川,再经过丽江到销售到更远的地方。如今,昔日热闹的古驿道绝大部分已被时光无情地湮没,只留下一些地名让人遐想。如三岔河镇政府所在地原名马房岭岗,是昔日开马店的地方,在岭岗山盖有关马的房子,因此得名。在其东北0.7公里的官房村,是因此地曾盖有供官家来往住宿的房子而得名。又如地处原马鹿塘村委会东北2公里处的抬稍坪子,原是马帮中途的休息之地,马帮休息俗称抬稍。还有背阴地所在地落石底南2公里处原有一桥,名为孔仙桥,传说为一孔姓道人募化所修,桥架在三岔河与渔泡江上,两岸高山峻岭,中流巨浪翻腾,曾是通往邻县祥云和宾川的古驿道上一座主要桥梁。此桥曾多次被滔滔的江水损毁,遗址尚存,还留下一个令人充满遐想的地名。
如今,离开三岔河已经整整十五年了,但在三岔河工作和生活的四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却不时浮现在脑海中,偶尔下乡再去,还有曾经的朋友可以促膝夜谈;途经那篇熟悉的土地时,也有老乡热情的跟我打招呼;甚至在我当初包村挂点的村组,还和一两户人家相处的像亲戚一样一直保持着来往,就像我从没离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