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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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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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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生命密码

业余写作十多年了,身边的人和事都是我写作的对象,我写过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外婆等,但我从来没有写过我的母亲。每次看到别人写母亲的文章,或者遇到征文的时候也想写一写,但每一次提笔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想表达些什么?

不可否认,在我四十余年的生命里,母亲是影响我最深最大的人,没有之一。毕竟,我与母亲血脉相连又大部分时间都朝夕相处,我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母亲赋予的,我身上有母亲深深的印记。我们之间既有普通的母女之情,也有属于每一个生命个体的独特体验。毫不矫情地说,我很爱我的母亲。但在深深的爱里,又始终夹杂着一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怨气,这点怨气在母亲离开之后更加明显。因为,我是从母亲离开之后才开始反思我的人生的,在反思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四十岁以前我好像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更像是为了母亲而活。在这个发现的基础上,我又想到了影响我人生走向的几个关键节点,发现我的每一次选择和决定的出发点都不是我自己想不想、要不要、喜欢不喜欢,而是母亲是否满意。“让母亲满意”,这几乎是我前半生唯一的行事准则,也是我潜意识里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不仅在大事上如此,小事也不例外。如果有人对此提出异议时,我会坚决捍卫。曾经,熟悉的人都会说你们母女两个好像啊!我们母女两个不仅相貌相像,性格、气质和为人处世都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母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从邻县嫁到我们村的。我出生在七十年代末,家里还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庭都大同小异,大家都安心的守着土地过日子,既没有特别富裕的,也没有揭不开锅的。我家的日子在村里还算不错,父亲常年在离家2公里的砖瓦厂当合同工,母亲则把家里家外都处理得妥妥帖帖。母亲在村里口碑极好,她不仅田里地里的活是一把好手,和奶奶的关系更是村里婆媳关系的典范,她还有一双巧手,针线活做得很精细,还会织毛衣。我家是村里较早有缝纫机的家庭,母亲又是一个热心肠,隔壁邻居要补个补丁、打几双鞋垫,母亲都乐于提供帮助。八十年代初,村里人嫁娶都流行要给新娘子准备一件大红的毛衣,很多家庭也会向母亲求助,因为买毛线织一件毛衣比到县城百货大楼买一件成品毛衣要便宜一半以上。母亲还很善良,逢年过节和杀年猪的时候总会给村里的两个孤寡老人送点肉菜和水果。中年,她还入了党,并在村里当了半辈子的妇女主任,她一个外县嫁来的媳妇还在男人占据主导地位的传统村庄里当选过村民小组长而且很有威望。她还多次当选过县乡两级的党代表、人大代表,多从被县乡表彰并带领我们家庭获得过十星级文明户、妇女科技户等很多荣誉称号。当然,母亲也不是完人,她上过学但文化程度不高;她极有主见甚至强势,家里的事总是说一不二,很少和性格懦弱沉默寡言的父亲商量;她性格有些急躁,遇事难免冲动。

我从小就长得皮实,不哭不闹特别好带,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一年到头都不用去找村医,偶尔着凉上火,房前屋后找点草药吃吃就好了。”在母亲的谆谆教导和耳濡目染下,我也算乖巧懂事,性格活泼的我嘴还甜,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亲戚长辈无论谁给我一点吃的哪怕只是一颗水果糖,我除了道谢都会说一句“我要留给哥哥”。通常情况下,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会在夸我懂事的同时再给我一份。在家里也是如此,有什么我都尽量让给哥哥。母亲经常对我说,你哥哥是全家的希望,他长大了是要顶门立户的。你是女孩子,长大了就嫁出去了,但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尽全力维护、帮衬和扶持你哥哥。妈妈还给我讲远房表姨的事,由于家里条件不好,为了让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表舅娶到媳妇,表姨只能接受父母的安排与未来的嫂子家进行“换亲”。所谓“换亲”,就是对方家的女儿嫁给表舅,作为条件,表姨必须嫁到对方家里去。其实表舅除了家里条件差点人各方面都不错,表姨那么好一个人,却嫁给了一个大自己十来岁而且好吃懒做的男人,而表舅娶进来的表舅妈,方方面面我觉得也比表姨差太远了。对于这个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但母亲对我说,这就是女孩子的宿命,父母辛辛苦苦把女孩养大,女孩必须竭尽全力为父母排忧解难。换句话说,在那时候很多人的观念里,嫁出去的女儿过得幸不幸福不重要,能娶到儿媳传宗接代才要紧。母亲干活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我,所以我很小就学会了喂猪、割草、浇菜、拾柴,六岁就跟着母亲下田插秧。

而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哥哥的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哥哥从小体弱多病,天一转凉就容易感冒,一感冒就会引发气管炎,需要母亲隔三差五地背着去找村医或者到乡里的卫生院。身体不好的他还经常夜哭,弄得母亲也跟着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哥哥性格内向、怯懦,从小就不像村里的其它男孩那样整天出去疯跑、打闹,母亲和奶奶更是视他为“心头肉”,舍不得让他受一点点苦,更不用他做任何农活和家务。偶尔在外面跟其他孩子发生冲突,我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挡在前面护着他。直到上高中,跟女同学说句话他都会脸涨得通红。爷爷经常说,你们兄妹两个的性别生反了,要是调换一下那该多好啊!

上学后,哥哥学习尚可,但写得一手好字。这可把母亲高兴坏了,总是找机会在亲戚和邻居面前夸他,我记得有一次哥哥在写作业,母亲自豪地说,我儿子字写得那么好,将来准能考大学。还没上学的我也兴奋地说,我也要考。母亲白了我一眼,说你一个姑娘家考什么考。三年后我也上学了,虽然字写得没有哥哥好,但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可是母亲却从来没有夸过我。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和小伙伴在村里的古井边玩耍,母亲和几个伯母婶子坐在井沿上纳鞋底,正好我的老师骑着自行车来送成绩通知单,母亲接过通知单的时候跟老师说,她一个女孩子,也不指望她怎么样,能识几个字就是她的造化了。老师一听急了,说你家姑娘成绩很好啊,这次可是考了班级第一名的,一定要好好培养。也许是老师的话起了作用,我在九年义务教育没有普及的年代顺利进了初中,而我身边的部分小姐妹则没有那么幸运,读完村小就辍学了。

其实,以我小学毕业时的考试成绩完全可以去县一中读的,但母亲跟我说,你去乡里的中学读吧,这样就可以和你哥哥共用一辆自行车。当时,哥哥就在乡里的中学上学。哥哥虽然大我三岁,但因为小学的时候留过级,所以只高我两届,也就是说,我考取初一的时候他即将读初三。就这样,我上了乡里的中学,但我还是很高兴,而且对读哪所学校也没多少概念。说到自行车,那时我们家有两辆,一辆是爸爸往返家里和砖瓦厂必备的,另外一辆哥哥考上初中的那年买的。那年暑假,爸爸特意请了几天假回来教哥哥骑自行车,但开始的那两天哥哥学得很不顺利。在哥哥累得气喘吁吁需要休息的时候,爸爸同意让跃跃欲试的我试试,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没试两圈我就能自己掌控了。上了初中我才知道,母亲当初说的和哥哥共用自行车的话根本不现实,因为上初三的哥哥学业紧张基本都不需要像我一样每天回家吃饭,周末偶尔一起回家,瘦小又体弱的哥哥也载不了我。而我虽然也会骑自行车,但没有母亲的许可,我是不能染指哥哥的东西的,这是我从小就接受了的家规,所以初中三年我都是靠两条腿每天奔跑往返学校。

哥哥第一年参加中考落榜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九十年代考取中专的都是学习最拔尖的一波,我所在的乡中学每个年级四个班200来人,但一年能考取中专的也就十来个人,县一中的升学率则高出很多。尽管中专难考,但只要考上,毕业都包分配,这就让考中专成了那个年代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最佳选择。复读一年再次中考,哥哥还是与中专失之交臂,于是到县一中上高中。这时的我也已经上初三了,初中阶段的我依然在班里名列前茅,是老师和同学眼中考中专的“种子选手”。这时,母亲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一定要考上中专,毕业工作以后,你哥哥上大学还指望你呢!”正值青春期的我,虽然表面顺从但心里还是会有逆反情绪,有一个问题我心里一直不服气,为什么学习成绩最好的要去上中专,没有考取中专而上了高中的却有机会上大学。这些话我不敢说出来,只能写进日记里。中考那年,我以两分之差落榜了,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了我的日记,她一口咬定我是故意的。但我自认为我尽力了,因为虽然心有不甘,但我也知道考上中专是我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不像哥哥那样总有母亲为他安排好退路。至于对中专的消极态度有没有影响到成绩,我还真说不清楚。那个暑假,15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不仅自己前途渺茫,每天还要被母亲不是数落就是对我不理不睬。其实不仅仅那个暑假,在此后的几十年里,这件事都是母亲口中我永远无法饶恕的罪状之一。

事情后来出现了转机,那年九月高中开学以后,因为县一中的高中入学率比较低,县教育局出台文件,让初中学校排查并动员达到高中录取分数线但选择复读的同学(这样的情况在当时很普遍)去上高中,否则来年中考时将无法报名。同时,教育局和学校还派出一部分工作人员和老师来找流失的学生,我就这样被找到了,虽然我没有回去复读,但我的分数在当时上高中也算是高分,而且找到我的还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应该是我爸爸的表妹夫,我叫他表叔。在表叔的多次说服下,别人开学两周后,我又回到了学校,上了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中。只是,在高中三年,母亲极少给我好脸色,她总是数落数落我“自私自利”让家里不堪重负,还警告我考不上大学后果会有多严重。寒暑两个假期,我都要跟随母亲一起干活。那几年家里的日子过得大不如前了,一方面是爸爸所在的乡镇企业停办了,给私人办的砖瓦厂打工收入没有以前稳定了,另一个原因是九十年代中后期外出务工逐渐兴起,村里人的条件慢慢在好转,盖新房买家电的层出不穷,相对来说我们家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我们兄妹上高中的费用。那几年,家里每年都大量种植烤烟,暑假把烘烤后的烟叶分级扎把是我的假期作业。母亲每次到烟叶站交售烟叶回来,在埋怨交售烟叶不容易的同时,都会感叹烟草系统的种种好处。的确,九十年代的云烟可谓一枝独秀。

我上高三那年,第一次高考落榜的哥哥回校复读,跟我同级不同班。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我感觉压力极大,太紧张又太用功导致我患上了脑神经衰弱,虽然累极却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睡眠也很浅,十二个人住的宿舍只要有一点点轻微的响动都会吵醒我,有时无缘无故自己也会惊醒,这个毛病后来持续了很多年。高考时发挥不好只录取了一所大专院校,不过这在当时也是为数不多的,我们班上了本科只有3人,本科专科加在一起不足10人,还有一部分人上了中专,更多人则是通过复读来再次冲刺。在报志愿的时候,我按照母亲的要求选择省内的大学,而且读了母亲梦寐以求的烟草专业,尽管爱好文学的我很想读师院的中文系。然而,这并没有换来母亲的谅解。她说,要不是因为三年前的你自私和任性,现在的你应该中专毕业工作补贴家里了,而不是还要家里为你准备上大学的费用。而复读一年的哥哥,却再次落榜了。两次落榜的哥哥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了学校再次复读,因为母亲舍不得他在家劳动,而且事实证明他也干不了地里的农活,哥哥在第三次高考时终于考取了一所专科学校。

上大学以后,我不仅省吃俭用,还利用假期和课余时间到校外做兼职,家教、商场促销、发传单这些事我都干过,还和班里的同学一起从城郊的批发市场批发一些学生常用的小百货在学生宿舍销售。因为母亲跟我说了,我上大学的钱大部分是向亲朋好友借的,以后我必须自己还。我自己也知道,家里供我和哥哥上大学已经不堪重负了。

2000年7月,大学毕业的我却没有如母亲的愿进入烟草系统。因为从我毕业那年起,大中专毕业生不包分配了,但我所在的县随后还是分批对教育、卫生和涉农专业毕业生还是进行了分配,而我所学的烟草经营与管理专业属于经济管理类,我的大学同学中除了两三个“烟二代”之外,全都被刚刚进行了国企改革的烟草系统拒之门外,我成了村里第一个没有分配到工作的大学生。自从村里跟我同一年毕业的小伙伴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老师后,我成了部分不想供孩子上学的村里人用来举例的反面教材。母亲更是把这些年对我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整天冷嘲热讽怪我不争气。其实读了不喜欢的专业我心里也有怨气,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没在家呆几天就到省城找工作谋生了。一年后,哥哥毕业,也跟我走了一样的路,只是这次母亲抱怨的是社会。

所幸,政府很快出台了教育改革和大中专毕业生就业的配套政策,从我毕业的第二年开始,公务员考试和事业单位招考开始实行,我在毕业的第三个年头通过考试进入了事业单位,被分配到一个半山区乡镇从事水利工作。参加工作那一年,我24岁。工作后不久,母亲就开始关注我的婚姻问题了,她说:村里跟你同龄的女子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而我的同龄人更是孙子都快上小学了,你哥哥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所以你要尽快考虑。催促归催促,母亲在我的婚姻问题上却患得患失,她说我们没有把你招在家里的条件,所以名义上你只能是嫁出去的女儿,但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才有现在的工作,所以你出嫁之后不能不管家里,特别是你哥哥的事,你必须要管到底。

工作的前两年,我依然像大学时代一样过着节俭的生活,工资除了必须的日常开销,既要偿还上大学借的钱,还要补贴家里和哥哥。节假日,同龄的同事都外出消费娱乐或旅游的时候,我总是赶回老家帮忙母亲做农活,虽然是最爱美的年纪,我却穿着朴素,从来不买贵的化妆品,同事们都说很少见到我这个年龄的女孩这么顾家的。

哥哥学的是法律专业,毕业的前两年在省城一个区的法院当合同制的法警,只有几百元的工资,自己开销都不够。后来又回到县城的一家律师事务所边工作边复习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因为没有通过律师资格考试,他在律师事务所只能当助理。刚回来的时候需要租房子,看好的房子房租要一次性交一年的,当时我还在试用期,工资还没有四位数。但我还是在第一时间把刚刚到手的工资全给哥哥交房租,那个月我的生活费都是跟一起到乡镇工作的小姐妹借的。我结婚时,贷款在县城买了一个70平的二手房,婚后他就住在我家直到我女儿出生。那几年他的收入不高,只勉强够自己的生活开支,母亲总是想着办法从家里给哥哥送米送肉送菜。每年公考的季节,都是我为他提供资金支持和其它保障,直到四年以后,30岁的他终于赶上的末班车考取了公务员。

工作的第二年,经朋友介绍认识我的第一任丈夫,他比我大六岁,在另一个乡镇工作。初识时我对他没多少感觉,但他很殷勤,经常骑着摩托车从八十公里外到我工作的乡镇看我。因为母亲催得紧,甚至要为我安排相亲,相处一段时间后的一个周末,我同意带他回家见我的母亲,当时我的本意是以此来推脱母亲安排的相亲,谁知母亲却对他很满意。母亲后来说,他家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又没有什么负担,而且有一个可以在将来帮得上你哥哥忙的大哥。更重要的是,后来的相处中他很会投母亲所好,他答应了母亲的所有要求,包括我们结婚不招不嫁,婚后要以我这边的家庭为重、也会尽力帮哥哥,唯独没有要求他要对我好。

一年后,我和他结婚了。婚后头两年,我们相距80公里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平时各忙各的,偶尔打个电话,节假日一起或回娘家或者会婆家。我们交流不多,也没有多少共同的话题,但因为不在一起矛盾不算激化。女儿出生后,母亲到我工作的乡镇帮我带孩子,而我则承担了娘家整个家庭的开支。一年以后,我通过公务员考试考到了他所在的乡镇。真正在一起生活以后才发现,他嗜酒如命,并且经常喝醉,对孩子和我不管不问。我们也经常吵架,他还多次动手打我。多年来他也没有履行婚前对母亲的承诺,这让母亲很不满。母亲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整天跟我抱怨。而他则怪我太顾着我的原生态家庭了(那时的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总是寸步不让),在外大手大脚的他在家里却跟我锱铢必较。那是我人生中最暗淡的一段时光,刚刚请完产假的我既要忙新入职的公务员工作,又要照顾女儿,还要夹在母亲和老公中间两头受气,我感觉我快抑郁了,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像秋天的落叶一样的往下掉。最让我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是女儿2岁那年我们回婆家过春节,除夕之夜我遭遇了家暴,大年三十的寒夜里我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那天,我第一次想到了自杀,如果不是看着怀中年幼的女儿,我真的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后来,我想尽一切办法高价找了一辆车回到娘家,想等身心稍稍平复后就去办理离婚。可是,母亲的话却让我犹豫了。那年春节,哥哥经人介绍谈了一个女朋友,约定好利用春节假期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母亲说,不能因为你的事影响到你哥哥的婚事,年初二你未来嫂嫂家的人来家里做客,你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表现出来。在你哥哥结婚以前,你不能离婚,也不能让你嫂嫂知道你的婚姻状况。母亲还说,你哥哥的婚事离不开我操持,而且你们两口子目前的情况我也不方便介入,所以不能再帮你带孩子了。

思前想后,在现实面前我低头了。如果离婚,我肯定要带着我的女儿,但我上班时间是没办法照顾她的。而且我也没有调动工作的能力,离了婚依然要和前夫在一个乡镇共事也极不方便,他在这个乡镇工作近十年,我才初来乍到,他要是为难我的话我会很难招架。我也想过辞职到别的地方谋生,但带着女儿估计找工作都难。关键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的娘家没有人能成为我的后盾。这时我才悲哀的发现,世界那么大,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而且工作四五年,我居然没有一点积蓄,这些年我的收入除了维持必要的开支,基本都补贴家里了。

年后,我把年仅两岁三个月的女儿送进了乡镇的私立幼儿园,自己则压抑着所有的伤痛踉跄前行。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因为乡镇工作生活都在一个大院子里,发生点什么马上就会人尽皆知,何况我们分居的事实。所以无论我工作上如何努力,都掩饰不住婚姻生活的一地鸡毛,而且我还因家庭不和谐被免去了妇联主席的职务。而生性好强的我不想接受别人的同情,加之他曾警告过几个跟我关系稍近的女同事,所以我在镇上没有任何朋友。那一年,年仅28岁的我被查出患了二型糖尿病,然而我的家族里并没有糖尿病史,我的身体也不存在明显的糖尿病隐患。后来听一个老中医说,女人心情太郁闷会导致内分泌系统出问题,而糖尿病就是最典型的内分泌代谢性疾病,而且会伴随我终身。

然而,哥哥的那段恋情并没有修成正果。而我,也在一年后离开了那个乡镇,被抽调到县级部门工作,女儿也进了县城的公立幼儿园。抽调回城半年后,因为城市建设需要,我们结婚时买的二手房面临拆迁,我和分居一年多的丈夫因此又有了交集。那段时间他恢复了婚前的殷勤,表示还想跟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也想既然离不了婚那就努力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当时正值县城第一波房地产热潮的来临,政府为了刺激消费还有一些优惠政策,我们手头也有了一点积蓄,于是我们商量着买了一套新建的商品房。按照政策,我们拆迁的二手房也可以置换一套新房。拆迁房交付的时候,正好是哥哥结婚前夕。母亲对我说,你哥哥结婚没有房子,你家拆迁房就卖给你哥哥吧。你们现在手头也不急着用钱,而你哥哥处处都要花钱,所以房款就等他结婚后慢慢给你们。我跟老公商量,老公说可以卖给哥哥,也可以低于市场价,但必须商定好具体价格和付款日期。我觉得这很合理,但母亲却不乐意了,她说自己亲兄妹,还那么计较干什么?还好我未来的嫂嫂嫌面积小没有看上我的拆迁房,否则很难想象这件事会怎么收场。

哥哥结婚的时候,母亲说,作为父母,儿子结婚是我们的责任,但为了供你们读书我和你父亲已经倾尽全力了,这几年又帮你带孩子,手里也没有什么积蓄,所以你哥哥结婚只能靠你支持了。我当时正在还房贷手里也没钱,只能办了一张信用卡给哥哥急用。哥嫂结婚后看上了心仪的房子,这时候我们的拆迁房也卖了,妈妈又让我借了一笔钱给哥哥付首付,剩下的老公买了一辆车。后来侄女出生,因为母亲是个礼数周到的人,老家的亲朋好友和家族里每一家的婚丧嫁娶和月子酒都应付得妥妥帖帖的,所以这些老亲戚也商量着要来吃月子酒,嫂子家那边恰恰不兴这个,并且表示要好好休息不想被打扰,母亲就自作主张在我家里办月子酒接待这些亲戚。那天,我按母亲的要求请了假,一早就跟母亲去买蔬菜水果和烟酒糖茶,然后和父亲母亲忙活了一天,在我家接待了五桌亲戚和族人,哥哥直到下午六点多才露了个面,然后接到嫂嫂的电话就匆匆走了。一个知情的朋友调侃我说,怎么感觉像是你生二胎办月子酒一样,我只能无奈的苦笑。嫂子产假结束回乡镇工作后,母亲就到哥哥家帮忙带侄女。那年我女儿刚好上一年级,我就自己带着。母亲总是说,你哥哥现在既要还房贷,还要筹钱装修房子,我和你父亲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不花他的钱。所以母亲帮忙哥哥家带孩子的那几年,我每月都会给她零花钱。母亲和嫂子在很多事情上观念冲突相处并不愉快,所以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嫂嫂从乡镇回来,母亲就马上到我家,等收假的嫂嫂后,母亲再回哥哥家继续带侄女。

有一次我临时出差三天,请母亲帮忙我把女儿接到哥哥家,谁知道第二天,女儿就哭着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回家,一问才知道她的作业被刚刚牙牙学语的侄女弄脏了,母亲和哥哥以侄女还小为由,不仅没有及时帮她处理她,还责怪她不懂事。女儿在电话里情绪很激动,连连质问凭什么她处处让着妹妹还要被指责,而妹妹做错了事还被所有人保护和宠溺着。我只能想办法先把女儿安抚好,但女儿的心情我是能感同身受的,因为这一幕像极了我小时候我和哥哥,这样的事我从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一直以来,在母亲心里哥哥做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即使不如人意也是有原因的。这个论断不仅适用于我和哥哥,也适用于哥哥和嫂子,所以哥嫂之间如果有点小矛盾,母亲不问道前因后果就会坚决地判定错的肯定是嫂子,这也导致母亲和嫂子之间彼此看不对眼。安抚好女儿后,我心情很糟糕,我想了很多,这些年我为哥哥做了多少事,为什么就换不来一点点好呢。我受多少委屈我认了,但我不能忍受我的女儿也受到同样的委屈。那段时间,哥哥家筹划着要装修房子,我按照母亲的要求正在帮忙贷一笔贷款,刚好那天接到银行关于那笔贷款的电话,我说不打算贷了。我这样说,一方面是我自己的房贷都还没还清,一方面是哥哥家除了住房公积金贷款之外没有其它贷款,完全可以自己去银行申请贷款。而且哥哥都35岁了,自己有工作又结了婚做了父亲,应该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了。这件事成了母亲口中继“考中专事件”之后又一件我令她永远无法饶恕的罪状。母亲不仅跟我大吵大闹,还口口声声说我无情无义连“外人”的不如。后来母亲出面从亲朋好友处帮忙哥哥借了几万元钱用于装修,他们口中的“外人”就是这些借钱给他们的人。虽然父亲母亲在还这些钱的时候要求我帮衬了不少,但依然无法改变这件事在他们心里的性质。

不久之后,哥哥家住进了比我家大的新房。哥嫂都是公务员,每个月的住房公积金还贷款绰绰有余,后来他们家又买了车,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但母亲依然处处为哥哥家着想。有一次,女儿想要一张带书桌的高低床,周末我们一起逛家具城挑选,女儿挑选好之后,母亲对我说,你订购两张吧,另一张给你侄女。后来,我带着家具城的人到哥哥家安装高低床的时候,嫂嫂有一种周末被打扰了的不快,就像我花几千元钱买的高低床是个累赘一样。一天天长大逐步会独立思考的女儿问我,为什么在奶奶(因为母亲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出嫁,所以一直让女儿称呼她为奶奶而不是外婆)心里,只要我家买什么东西,就必须为妹妹家也买一份,而妹妹家有的东西,奶奶只会来我家炫耀。是的,这就是常态,我家那怕只是砍一个火腿或者亲戚朋友送一箱水果,母亲都会做主张分走一半给哥哥送去,而哥哥家有什么我家没有的东西,母亲只会在我面前津津乐道。

母亲60岁生日的时候,我给母亲卖了全套的新装和她喜欢的玉手镯。生日当天我还从邻县把几个姨妈舅舅全接到城里给母亲做寿。那天,我在县城一家不错的饭店预定了二十多人的大桌子,饭前带着他们在公园里玩,还安排拍摄了一组照片,其中有他们兄妹几人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影。生日之后的第一个假期,我们一家三口自驾带母亲到丽江和香格里拉5日游,后来又利用假期带她去过一趟普者黑。其实在一年前,父亲也迎来了他的60岁生日,我曾多次跟父亲商量,问他希望怎么过六十大寿,父亲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吃喝喝的没什么意思,新衣服之类随时都可以买,所以他想出去走走看看。我问他想去哪里?他说哪里都行,反正是第一次旅游。那次我们也是自驾,去的是大理,除了古城和苍山洱海,我们还去了宾川的鸡足山。

过完生日不久,正在给哥哥家带侄女母亲就出现了心悸、胸闷和呼吸困难等情况。拖了几天,直到周末把侄女交到嫂子手里以后,母亲才在我的安排下到医院检查,结果被确诊为心脏瓣膜病,还有心衰、心脏闭合不全等症状,当天就要求住院并下了病危通知,打电话给哥哥让她想办法请岳父岳母带几天孩子,哥哥支支吾吾半天没表态,电话中隐隐有嫂子抱怨的声音传过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带病继续给哥哥家带孩子,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住院一次。心内科住院的病房通常都很拥挤,每次母亲觉得坚持不了了,我都要提前想办法托人去协调床位,但好几次母亲都已经住进医院了,嫂嫂家的人就是不来孩子,请假陪护母亲的我只能带着侄女在医院里忙碌。后来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需要手术,侄女也上了幼儿园,母亲才脱身住到我家安心养病。后来,为了照顾到省城做了心脏瓣膜置换手术的母亲,父亲也离开了老家,手术后父母都和我一起生活。手术后,母亲每两周需要到医院去做一次凝血功能的检查,最多两个月要住一次院,前后一共住院30余次,其中有三个春节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也就在那几年里,我和老公的关系再度紧张,他觉得赡养父母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在乡镇工作的他一回家给我和父母甩脸子,我们因这个问题多次发生争执但却无法解决。他索性对家里的事情从来不过问,母亲住院他从来没有探望过,别人问题女儿读几年级他都第一时间带不出来,后来更是以在乡镇投资为由基本不回家。其实关于赡养父母的问题我也设法跟哥哥沟通后面,甚至提出过几种我认为可行的方案,但每次他总是不支声,让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在父母,但他们好像也安于现状。而且自从哥哥的岳父岳母来带孩子以后,我的父母在哥哥家已经成了“客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因为我既做不到不管父母,也勉强不了哥哥。但不知道是多年来重男轻女的惯性思维还是“远香近臭”的人性,那怕我不顾婚姻家庭尽全力赡养父母,母亲依然对我百般挑剔,而哥哥只需要十天半月给他们打一个电话,或者抽空来看他们一下,她就会心满意足,连偶尔因哥哥为了岳父岳母冷落她的一点点抱怨都消失殆尽。母亲去省城做心脏手术时,是我请了公休假带母亲去的医院,一周后刚好放火把节假。母亲满心以哥哥放假就会来陪她,谁知两天后还不见人影,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他去了岳母家。母亲当时气得大哭,但后来哥哥来了,几句话母亲就笑逐颜开,事后还对我说是她错怪哥哥了,哥哥是为了去岳母家带上孩子再来看她。

其实,那几年正好是我工作压力最大的时候,身体也严重透支,单位体检80%以上指标都有问题,血糖血压更是居高不下,用医生的话说就是随时都可以住进医院,睡眠这个顽疾也一直困扰着我,女儿又在小升初的关键阶段,老公和我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身心俱疲的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被动运转在家、单位、学校和医院,朋友都说我脸色特别差,我也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没人理解没人心疼的我甚至都没有时间自怨自艾。有一次,办公室的几个年轻女孩正在谈论当时热播剧《欢乐颂》,有个女孩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樊胜美妈妈那样的母亲。正好我接到哥哥一个电话,接完电话我已泣不成声,她们都忙着安慰我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下子也无没办法说清楚我家里的情况,于是我对她们说,我就是现实中的樊胜美。

2018年的2月10日,星期六,离春节还有6天,母亲刚刚从医院出院回家,吃过午饭父亲就匆匆回老家了。他说难得今年可以在家过年,他回村收拾一下长时间没人居住的老屋,以便年初二回老家祭祖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谁知道这一回去,父亲就再也没回来...2月11日清早,还没起床就接到村里人打来的电话,说父亲摔倒了。我赶回老家时,村里人已经把父亲抬回家里,父亲意识很清醒但手脚都动不了。在县医院住了一天,身体还是毫无知觉,做了很多检查都无法确诊。2月12日一早转到离家100公里外的州医院,我跟随医院的救护车前往,原以为哥哥会开车随后赶来,可他只是打了个电话说单位有事走不开。在州医院检查后,父亲确诊为颈髓神经受损导致大脑的指令无法传达到身体,需要尽快手术。在州医院照顾父亲期间,不放心刚刚出院的母亲和11岁的女儿在家里,我打电话给哥哥让她代为照顾。过年前一天晚上,哥哥打电话说他第二天一早来医院换我,让我回家陪母亲过年。当我带着对哥哥欣慰之情回到家里,才知道这并不是哥哥良心发现,而是她拿母亲没办法了。原来,哥哥为了方便,把母亲和我女儿接到了她家。谁知当天,嫂嫂和母亲就在饭桌上发生了冲突。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后母亲一直坚持嫂子是想赶她走,哥哥则说嫂嫂是批评侄女,母亲就闹起来了。母亲当场就离开了哥哥家,本来心脏就不好的母亲在急怒交加之下差点发生危险,好在我女儿还算机灵,她追了出来,扶着母亲到路口打了一辆车回了我家。而哥哥只顾着安抚好嫂子,根本没有考虑过母亲和女儿一老一小是否会有危险。直到晚上才过来探望,却被母拒之门外。僵持一天母亲依然不接他的电话,才提议让我回来。那几天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说自己的儿子白养了。哥哥在医院照顾了父亲三天,就在嫂嫂一个接一个电话的催促下回来了。大年初三一早,我再次到州医院接替哥哥照顾父亲,而哥哥回去后都没去看母亲一眼就跟嫂嫂回了娘家。父亲手术后全身依然没有知觉但意识完全清醒,开始的几天他还算配合,后来越来越烦躁。由于大小便失禁,小便插着尿管还好,每次清理大便,我都要在护士的帮助下才能把父亲的身体侧翻过来,护士不止一次说这种情况你们家最好来个男的照顾。我除了道谢之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也是满眼的无奈。然而这种情况只维持了3天,父亲就因肺部感染抢救无效去世了。那是年初六的凌晨四点钟,突发的情况让我手足无措,打哥哥的电话没开机,后来打通了嫂子的电话才找到哥哥。打给母亲的时候她很坚强,还在电话里指挥我该怎么做。商量的结果是我找车送父亲的遗体回来,哥哥顺路来县城的家里接着母亲和我女儿先赶回老家做准备。经父亲病房里护工的介绍,我很快就找到了州医院附近从事相关经营的车辆,他们还按照本地风俗准备了一应俱全的丧葬用品。清晨七点多我快到家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说她和女儿在凌晨的寒风中等了一个多小时,哥哥却迟迟没来接她们。无奈之下,我只能打电话给在村里生活的堂兄及村民小组长,请他们把家里大门的锁撬开先做着准备工作。在父老乡亲们帮忙,父亲的遗体在第一时间安顿了下来。一个小时以后,哥哥一行人才姗姗来迟,同车的除了母亲女儿和他们一家三口,还有他的岳母。母亲和女儿都铁青着脸,虽然坐了半小时扯但依然瑟瑟发抖。后来才得知,那天晚上,哥嫂在亲戚家,接到电话又赶去接着他岳母才到县城接母亲。而按照老家的风俗,他的岳母不必再第一时间赶来的,只是担心嫂嫂没有经验,所有才坚持要来,哥哥就完全不顾心急如焚在凌晨的寒风中等待两三个小时的母亲和我女儿。看得出,母亲对哥哥的行为非常愤怒,我也一样。但她岳母和村邻在场,我和母亲一开始还是保持了克制。或许是观念和地区差异,在后来整个丧葬过程中,嫂子及她的母亲屡屡做出了不恰当的行为,这彻底激怒了母亲。面对母亲的指责,哥哥不敢对母亲怎么样,却把矛头指向了我,说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不该老是掺和娘家的事,还说是我挑拨母亲和嫂子的关系,在争执中他还动手打了我。父亲的后事让母亲彻底对哥哥嫂嫂绝望了,她宣称,以后她的后事不让嫂嫂及家人参与。而我,在哥哥的拳头落在我身上的那一瞬间,我也彻底地醒悟了...

办完父亲的后事,母亲身体彻底的垮了,我和前夫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在此后的一年里,母亲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以前每次母亲住院,都是我和父亲轮流照顾,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虽然单位对我很宽容,但我也不能总是请假,上六年级的女儿也在小升初的关键时期。无奈之下,我只能找了一个护工照顾母亲。在父亲走后一年零三个月,母亲也离开了。期间,哥哥来过医院几次,嫂子一次也没来过。每次有亲戚朋友探望说起哥哥嫂嫂,母亲都会哭得不能自已。母亲走后,遗体第一时间送回老家和父亲合葬,哥哥再次带着老婆儿女及岳母家的人想以儿子的身份再次当主事人。这次,我没有再顾及所有人的情面,而是在第一个环节的时候就明确阻止嫂嫂一家。哥哥想再次对我动手,但我已经有了准备,我的女儿站在身前也护着我。事后,因最后一次母亲送进医院和离开医院的时候哥哥都在场,医院打电话给他让他去付母亲的住院费,他让医院找我。我去办理的时候,那个因多次给母亲治疗而熟悉情况的主治医师气愤地说,没见过这样的儿子,还公务员呢!

就这样,39岁那年,我一下子就失去了除了女儿之外的所有亲人,就连我的舅舅和姨妈也听信了哥哥说我争着办理母亲后事是为了独吞老屋房款的谣言不在跟我来往,而事实是母亲除了留下零头的几千元自己当零花钱外,将买老屋的几万元钱一人一半分给了我和哥哥,这件事村里的村民小组长、房屋买卖中间人和买主都在场,而买老屋是母亲在父亲走后的那一年做了最后一个决定。母亲的姐弟们在她刚刚生病的时候还来探望过,后来母亲住院成为常态之后就习以为常了。在他们的认知里,哥哥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老实人,是母亲心头肉,他们认为我不让嫂嫂参加母亲的葬礼是我太泼辣太霸道而且别有用心,是非常不给母亲和他们面子的事。我当时也是经过多方考量的,一是母亲的确有遗言在先,二是,父母的后事更让我看清了他们夫妇两个不想赡养却想博得孝顺父母名声的嘴脸,我想让人们了解这些年父母在城里生活的情况。

多年以后,我也无数次问自己,当时如果我不坚持那样做,而是强忍着把母亲的后事体体面面的地办完,结果又会怎么样?但结论依然是,我不会再和哥哥来往。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几十年来心里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的怨气。父亲、哥哥、老公,我生命里三个最重要的男人,一直以来我不仅谁也依靠不了,反而是他们让我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我承受的苦和痛。而这些,都和母亲有着最直接的关系,父亲本就木讷和懦弱,在强势的母亲面前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哥哥没有责任没有担当,跟母亲从小就溺爱并绑架着我一路让步和付出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我的第一段婚姻,更像是母亲帮我选的;而我一直在努力活成母亲希望的样子,只为了得到以母亲为核心的亲人的肯定,但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在母亲走后不久,女儿也到外地上初中学了,我常常独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发呆,一件件往事不由得浮上心头,想想付出时的无怨无悔和结局的辛辣讽刺,心就如针刺般疼痛。我不知道在人生道路上,我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我那么努力地生活那么努力地为亲人付出,怎么就得不到亲人应有善待和尊重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命运的迷宫,独自陷在自怨自艾的泥潭里默默垂泪。

时间和别的机缘最终治愈了我,让我以更乐观更积极的态度面对余生。对母亲的怨也渐渐淡忘,更多的是感恩、是怀念。在我心里,她依然是一位伟大的、可亲可敬的母亲,她虽然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其实她自己曾经也是受害者并且也向命运抗争了一辈子,只是因为文化程度和环境的原因,让她在认知和行为上都突破不了。她三观正进取心强,她勤劳善良爱家顾家,她乐于助人有公德心...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一些好的品质,那也是得益于母亲的传承和教诲。过往的种种,就如同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生命密码,已经深深植根在我的骨髓和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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