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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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两年前，他常常去老屋
驻足在五棵高大的椿树下
傍晚才回到家
那些树木仿佛是他的一切
那时，他常常对我说
“你的大伯已经砍树了”
“我和你妈妈也想砍树了”
我总是不耐烦，不愿听这些话
我以为他和妈妈还很年轻
过年回家，他和妈妈告诉我
“明天我们砍树”
我一愣，急得大喊
“为什么要砍树”
“为什么要着急砍树”
他平静如往常，回答了我
“我们过完年就六十六岁了”
我哑言，从未有过的害怕像闪电
劈在我的身上，劈在我的心上
半夜，我无法入睡
起身在客厅徘徊
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对话
“五棵椿树够做两具寿材了”
“邻村的木匠已经答应了”
伐木
“砰”，我从睡梦中惊醒
父亲关门的声音
一如他果断的性格，只要做出决定
就会掷地有声
紧随其后，我来到老屋
锯齿已经嵌入椿树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凝结成粉末
不断地喷涌而出
一棵树倒下了
又一棵树倒下了
我藏在老屋的记忆也倒下了
五具尸体倒在地上
五座独木桥躺在地上
我走上一座桥
看见父亲曾经背我过河的背影
坍塌成一个弯曲的逗号
在风中摇摇晃晃，越来越小
切割
邻村的木匠来了，他熟练的拉着卷尺
在滚圆的木头上量尺寸
父亲紧跟在身后，挥舞斧子
凿出清晰的记号
锯齿锋利如初
从那些标记的位置
再次嵌进五棵椿树的身体
切割出一截又一截等距的木材
木匠在宽大的树桩上坐下来
指着横七竖八的木头，对人们说
“多好的棺木啊”
我转过脸去
看见父亲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存放
时间可以风干一切
包括漂浮在地上的木头
人们传递绳子、铁丝和杠子
树干在号子声中迁徙
它们经历许多个日夜之后
将失去鲜活，不再流淌生机
木材堆成了一座山
它们还没有到达终点
夕阳下
父亲站在山丘下
伸着食指清点数目
霞光落在他微驼的背影上
归宿
我害怕黑色
源于害怕漆黑的寿材
如今，我更害怕白色
每当看见有人穿上孝衣
我就会从害怕直达紧张
直到五棵椿树被砍倒
我才明白
黑色与白色是多么无辜
我们，必将和它们相逢
两具寿材做好了
它们停放在堂屋
在黑色的覆盖下
我无法辨别椿树当初的纹络
邻居们来了
围绕着两具寿材祝福
父亲母亲陪着笑
他们，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新生
时光是一只风车
在风中急速的旋转四片叶子
画出一个实心的句号
椿树等来了结果
它将深埋于地下
在幽暗中承载人们的不朽
我来到春天
走近五棵椿树桩
瞧见一株小小的树苗
在风中向上生长
2021年3月15日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