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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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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负雪

苍山负雪

柯粉玲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说的无疑就是此处了。从成都一路向海螺沟行进,随着海拔的攀升,路边的景致再三提示你,离天越来越近了。越接近目的地,汽车爬坡过程越迂回陡峭、峰回路转,刚刚从一个山坡45度转弯过来,又立即进入另一个45度转弯。你很好奇在航拍镜头下的盘山路到底是如何既婀娜多姿又锲而不舍地向高处、向远方伸展腰肢的?

洁白的云雾正从四周的山谷中升腾翻越而上,沿着沟谷或壁立的山峰起起落落,顶着白色积雪的雪山峰顶便在这样的升腾中时不时露出面容,阳光或穿透云层,或绕过群山从山与山的缝隙间跳将出来,在这变幻的光影中山谷如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苍山负雪,远远望去,冰川山体主要部分呈暗黑色,顶端却是闪烁着洁白光芒的金字塔型山峰,黑与白,阴与阳如此透彻地表达着彼此的世界观,鲜明,耀眼,毫不掩饰。这种天然“黑白系”的强烈视觉冲击颇有摄人心魄的气势。

海螺沟冰川是世界上仅存的低海拔冰川之一,也是离城市最近的一条现代冰川。极目远眺,群峰簇拥,贡嘎山主峰宛如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巍峨地屹立于群峰之巅,气势磅礴、卓尔不群。

与冰川的对望持续了十几分钟,不久云雾慢慢为冰川重新披回神秘面纱。

想来,冰川应该是孤绝的吧?

奇怪的是,无论冰川还是雪山,伴随左右的云朵却有着相似的壮阔之美。海螺沟的云雾煞是多姿,它们要么高悬于险峰峭壁,衬得峡谷高深幽远;要么漫山排列,纵横交错,变幻莫测;更多时候是长久亲吻着冰川雪山,把雪山环抱得醉无天日,完全就是云里雾里。更加令人称奇的是,即便醉,也醉得荡气回肠,那云呀,浩浩荡荡波澜壮阔力拔山兮气盖世。

而距离海螺沟近500公里的稻城亚丁,无论是空中还是山腰间的硕大云团,白得耀眼、又厚得绵柔,时间停滞一般貌似静止地悬挂着,高海拔地带的云朵何以如此肥美富态呢?携带强烈紫外线的阳光与云朵为伴,慢镜头般在高原上踱步,每一个脚步都在山峰草地上留下明亮的色泽,偏偏白云很淘气,慵懒里躺着娇蛮,可这份娇蛮恰恰叫人生气不起来:她一会阻挡阳光的身影,用自己丰腴的身姿给高原投下一片移动的阴影,一会悄然以几乎无法察觉的腾挪变换躺姿,雍容得很,让阳光呼啦一声把那片可爱的阴影吃掉。这光与影的错落铺陈,成为高原植被的福泽,它们颤栗,并把这颤栗内化为生命力的加持,用各种鲜明的色彩表达它们的喜悦。植物如是,高山亦如是。除了阳光和云朵,温度湿度以及空气的高冷恩泽,让高山的表达显得与众不同、遗世而独立。冷冽,高寒,清醒,充满理性思辨,不,她根本不需要语言,她静静地站立几千年,千年高贵,千年超脱。山麓虽然炎热无比, 但在山顶依旧会有皑皑的白雪覆盖。

千峰百转,九度迂回,想进一步靠近雪山,举步维艰,越近越远,咫尺天涯。而负雪的苍山,千万年的冰雪守望着千万年的岁月,坚定,淡定,笃定。

无论是东峰夏诺多吉峰,还是南峰央迈勇峰,北峰仙乃日,再高的海拔,都有流水涓涓,再冷的岩底,仍有泉眼奔腾。或者这正是一山的底气,一地的灵气,否则,哪里来的冰雪连绵千年、遍野云蒸霞蔚?三座雪山各自拔地而起,巍峨鼎立,峰形各异,遥相呼应。亚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面积560平方千米,海拔在5000米以上的山峰10余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峰30余座,高山古冰川湖泊62个。照说,常年有溪流的山岭并不少,为何偏偏这里有冰川常存、雪山长依?地质,气候,地理地貌,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因素造就此地的卓尔不凡。远远望去,你能感受到冰川的孤绝吗?几千年漫长时光里,似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其实不,做为中国保存最完整、最原始的高山自然生态系统之一,她是最完整的自己,与天地日月,与山川河流对望对话,人间烟火不过是远处不起眼的一粒星火。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其环境基本未受人类活动的干扰和破坏,原始风貌赖以保存较完整,人烟罕至、与世隔绝未必是坏事,大自然以自己的节律不动声色地四季轮换,枯荣交替,绝美的天然之色得以永葆青春。它们是大地脸上自然生成的岁月风姿,与时光与星辰相生共融,千万年来竟然产生无与伦比的绝妙天然美颜。

难辨岩石的纹路肌理,只隐约可见灰黑色的巨岩上挂着雪白的纱巾,通过镜头拉近焦距细看,洁白的纱巾却分明如同奶油一般充满丝绸质感,温润而华丽、宽厚又温情,衬得身下的褐色山体更加稳健沉稳,就像一对相依相生的神仙眷侣。

遥想魏晋竹林七贤,风度清峻,孤独标举,一曲《广陵散》绝于天地之间,不是每个人都配听《广陵散》,不是每座山都可以长年披雪挂冰,若无特立独行之才,若缺坚定、淡定、笃定诸多要素,芸芸众生熙来攘往皆为尘埃。

巍巍雪山面前,人如蝼蚁沧海一粟,海明威百战而归的老人在大海面前,几天几夜的搏战最后也就只剩下一具躯壳而已,而大多数人百年之后是颗粒无剩,最多只有一缕青烟化为无形。

雪山的思想何其深邃,它明白速度与深远是对立的,于是它收住自己的脚步,与天空对话,与自己对话,聆听天地与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不为外界所扰,超乎寻常地慢,得以千年屹立,立成永恒。它沉默,冷峻,把千年积雪化为精神滋养,“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从容笃定里是坚守,孤独是透着饱满。

二三百米的距离,陆地平原上行走只需几分钟,高原上必须以极其艰难的蜗牛步伐30分钟仍难抵达。距离牛奶海还有3公里的路程,天色已晚,喘息粗急盖牛,体力心力的极限无不在一再提示适可而止。人类是矛盾的,一方面想更近距离走近千年雪山,另一方面,走近的过程可能恰恰是惊扰与伤害。

在雪山,总有种如临梦境的虚幻感,离它越近你却觉得越远,那个背包孤

独者,在高原蓦然遇见孤绝的雪山,遥遥相视,怦怦狂跳的心鼓把彼此的精神契合泼洒到高原稀薄的空气中,无需言语,一眼千年。几分慈悲,一分忧愁,如陷尚未热恋便已失恋的痛楚,内心与脚步的颤动,让人确信那不仅仅来自寒冷。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一个转身,纳兰与仓央嘉措在时空里遥想对望,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同样在风雅中饱含深情沉痛的荡气回肠,这两朵凡尘最美的莲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回归雪域或没入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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