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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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羊 (组诗)
◎高金鹰
●草原流动的空气如海市蜃楼
远处的空气流动成河流成海洋
大海上映照着海市蜃楼
那是万种风情的风将阳光分泌
如果有勒勒车或畜群
游过，我用柔软的手抚摸
搭上执着的眼神追逐
不管流了多少个前生来世的轮回
直到傍晚又都消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山坡羊
山坳上小小的白在游动
远远望去仿佛是从乌拉特岩画中
繁衍出来的群羊。它们用嘴叼着山
从我眼皮眨动中慢慢展开
就这样它们把山推醒
盘踞在泛绿的坡上，像波浪涌动
看不到疲倦，感觉不到寂寞，脉管里
横纵交织的全是通往食物之路
有些家伙矫健优美，有些感觉气度不凡
风干的栈道绵延着青草浩荡
缠绕疆土的草喂养着这些涌动的庄稼
牧人陪着它们生长
遍布山坡的羊，此时仿佛都是头羊
四面八方地散开，以先占领这片草地的战略布局
再俯首大地，而真正的头羊
在潜移中慢慢领引行进
●晚霞如群马腾跃天际
夕阳燃放虎豹生势
西天滑翔的太阳
渐渐凸现出了圆形，颤动的节拍
凌空弥漫。它如下山的虎豹
带着猛烈的气流
一会儿功夫，仿佛一块块巨石抛向
圆心，溅出浓烈的钢水
滚沸的火焰缓缓流向四周
不规则的云
被烫出巨大的血色花蕊
宇宙没有时间
我却看到时间在宇宙间炸裂又缓缓坠落
与此同时沉寂的荒芜慢慢升起
●草原夏夜
马群衔着辉腾锡勒草原
铺天盖地夜的棉被
盖在冷得发抖蘑菇的四周
这是一群刚刚演出完的演员马
它们踢踏踢踏的步子在草场四周阔延
一晚上的表演，让它们胃口大增
冰凉的水珠在草尖上反射着星光
马儿吸允着，连同星星一同饮下
篝火晚会的余火
忽明忽暗，微风驮着毡包的
鼾声飘向四野
一条河悄悄伸长了身体
游向天边
那几只，今晚上过舞台的小羊
在马蹄边睡得正香
●卧龙石
有人指给我看，那就是卧龙石
我揉揉眼，前方十万亩草地之上
腾着尘埃的光柱斜戳在地面
一坨坨大石堆积一条街一样延绵的石岗
我摇摇头，不，它是龙的头颅
方圆几里地以外
明亮剔透的玻璃桥是它的明眸
弯曲绵延的
长长栈道是它的龙骨
那起伏的大青山
才是它飞舞的龙身
这千里真山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这浩渺硬石叫立体几何，声势浩大
确也隐藏了憨厚敦朴在其中
这里飞鸟敬畏，牛羊留白
仿佛它们的蹄音与山水勾结
勾摹出青山绿松，四只走岩的自然画卷
憨厚的人便坐在溪石旁听一道道传说
解乏纳凉
●绿山变水墨
落日有风
呼呼得吹。大青山尾部像锯齿状的颗粒
在余晖中慢慢变成大大的钻石
直到夕阳西下，月光明晃晃地
从钻石的豁口射出，群山变得柔软而灰暗
犹如从绢丝绒的面变旧
一副水墨丹青就在千里之内
一条走人的小径，空空的
仿佛一条绳索，轻松地把长长的青山捆绑
绳索的头在月亮的肩上
它拉着大青山行走
●它矗立在我眼前
这匹马似宣纸上
一道泼墨的山，淡灰色的
发着柔软褶皱的光芒。天边
更强的光线远远射来
从它周围上升
穿向高远处的开口
与那颗望不到的星子交织在一起
附近花丛
蜜蜂嗡嗡声、鸟儿轻鸣声
小雨落入草丛沙沙声，夹杂着
热滚滚的气流声
仿佛整个天空的海浪
正向地面卷来，而此时我们
就那样对望着，一动未动
●我与一匹马
这匹马
与它的兄弟悠闲在呼和塔拉草原
它们时不时友好地蹭蹭对方
当它意识到有脚步靠近时
抬起了头。我挥起胳膊
迎着它的目光，向它比划
靠近我的手势，它直径朝我走来
远处这画面的造物者
截取了这小块时空，镶嵌在
塔拉草地北山
此时它停在我身边，似久别的好友
我兴奋地跟它说话，与之并肩迈步
它停下来看着我，没再走动
眼睛深处的天空
射出一些东西
我不明白。是忧伤、是喜悦、
是惊喜、是落寞？我缓缓坐下仰望
●夜色如烟
这个草原小镇
蜿蜒着从城市建筑相交的穹庐中滑落
视线中，半圆戳在草面
暂且把一座座毡包
比做酒坊、牛肉干烘干屋
一些白色的奶香、烤羊排滋啦声
伴着青烟和彩色的光
从尖顶冒出
远行的马队已驻足
篝火闪耀，一些人从摇曳的画里
走来，卸下带马头的弓
让箭
锁住一个游牧部落，待飘舞的雪花
听琴，并取长调肆意在夜里流溢
●今夜的云和月
就在此时：
绵羊正在咩叫
犁杖在退老还乡的土路上走远
草尖上
雪精灵蜕变水梦境
而绕崖的冰河此时恰巧打了结
城市的灯火正在一心一意中
举着高楼奔跑
我便亲眼目睹了你们背道而行
风从窗缝挤出声讨的浪叫
你们公然上演海上日出
在一千万亩的舞台上
观众如鲫
●父亲和他的那枚马鞍
梦里，儿时旧舍凉房的一角
总是挂着父亲的马鞍
荡着薄薄灰尘的它还是那么的显眼
每每推开门的一霎
先映入眼帘的总是它
抗战胜利不久
骑兵在黑林
阻击追逃敌人中，这马鞍为父亲
抵挡过子弹直面扑来
上面弹孔的灼伤和父亲
大腿上留下的疤痕
仿佛是雕花的马鞍烙上的一朵朵云
后来它与离休的老兵
一起搁浅。在梦里
达瓦放牧过的草地上
常常会出现
牵着一匹上了马鞍子的马
和一个慢慢远去的背影
●乌珠穆沁秋色
虽然秋雨绵绵，走进秋
草木变得枯黄
枯落的荆棘花斜戳地面
半拉山用它的躯体把草原豁开
两片草原便伸向远方
飞鸟朝天而去的翅翼上
残留着秋风划破阳光的痕迹。天地间
宛如一整张牛皮画板
听着催奶歌的母驼
合着马的嘶鸣接纳自己的孩子感人落泪
●在一方高原的空间
闭上眼睛就把羊，白白的羊
种满我漆黑的旷野
用眼睛之墨勾画出弯曲的河流
流水冲洗耳朵里的电流声声
荒野的羊如潮涌来
星光点点
我将所有人的羊都赶在了这虚无中
一匹马和一个人
颠簸成轻飞的燕子
我看着自己在地平线上下沉
黎明的颜色顺着毡包上空的尖角蔓开
●万里雪原皎洁了月光
铺天盖地的雪
仿如宇宙爆炸的结晶
在月光洒去的瞬间
偌大的上空和大地上
如湖水卷到湖岸上的浪花
被风切碎。花絮熠熠发光
它们互相盘绕交错，累了就砸在
原野、井台、牧场房子旁
马厩、牛棚、羊圈干净地被洁白覆盖
花瓣织就倒悬着松罗白衫
那是天上众神蜕化的膜
只有跨上乌珠穆沁的白马
才能把这千里幻化的海
用套马杆圈住
冽风带着万物浸润，苏和在
夜静中，修行
●科尔沁草原
我想象中她是草原大氧吧场
辽阔无尽
从旅馆的落地窗
望出去，河流在草地的前方
更远处是花海丘带
黄昏后下楼，我盯着天空
用明亮扫过冒出的星光点点
仿佛宇宙之窗就在这片儿上空
那也是一片海洋
天地两处海比真实的海更纯净
●版画
用手中的铁笔、钢刀刻出灵魂
再把颜色调成
曲目，涂成乐章
迎接那灵魂在一道程序中复活
以隐约的印刷，由远而近—匹马
一群羊或一些江湖事物
就徐缓地显现，然后又
凝集成画中人间
●大黑山人面岩画
扎鲁特草原，在牛群柔软的哞叫声中
我们走到一座山角下，人脸石刻在险峻的高处
它的脸面朝日出，也面对正午光芒万丈
他们呼吸着人间的气息
活了上千年或上万年
这不是曼德拉山
岩画中那些牧场、牲畜
散落时空裂缝中的琐碎
这是把自己锁在峭壁，灵魂镶入无穷大
石体内部的亘古部落
今天我们的脚印、言语、抚摸、探究
以能量的方式给它们种下可以丰收百年的
只有它们在高维才能收割到的信息
这是来自宇宙的量子纠缠
一直没有停息
●隐藏在月亮下的一滴泪
塔敏查干沙漠
有一枚蓝色的沙湖
就像月亮在夜晚
落下的一滴泪。清澈明亮
千年禁锢在沙海中央
就是为守护那份咸咸的忧伤
和每一次雪花飘落的
颤栗
仿佛就是让村庄、炊烟、梦和驼群
叹息
让那枯死的沙蒿遭遇久违的
沉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