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翁的传说

闽浙交界处，有一座天峰山，山上住着一位隐士。他是四十五岁那年来的，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昨夜，隐士终于完成了作品《天宇英豪》。全书分五部，约三百万字，著作的署名为“文武道人”。

本地人都称隐士为“天峰老人”，我们姑且叫他“陈老翁”。陈老翁早上起来，把手稿烧了，只留下了抄写本，他要把书稿寄给八里外的新福市儒商萧博霞。萧博霞是位贤士，专门帮助一些隐士出版作品，在当地颇有名气。陈老翁曾从报纸上看到，有两位隐士得到萧贤士的资助，出版了著作。一位是徐敬明，他的《金刚杵》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另一位是蒋传阳，他的《豪门弥坛》是一部历史传奇小说。

二十年的吃穿用度，陈老翁的积蓄已所剩无几。昨晚，他想了一夜，今后自己将何去何从？二十年前，陈老翁毅然离开家乡，隐居在天峰山创作小说。现在首先要找到萧博霞，让他资助出版自己的著作。

第二天早晨，陈老翁吃过早饭，便带着行李出发了。他背着双肩牛仔袋，里面装满了自己读过的书，另一只挎包袋里装着自己的著作。陈老翁把读过的书带走，是想把它卖掉，作为寻找萧博霞的盘缠。天峰山脚下有一条公路，是通往新福市的。陈老翁刚来天峰山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去市里一趟。后来天峰村有了超市和菜市场，陈老翁就很少去市里了。

陈老翁在公路边拦住了一辆汽车，刚上车，人们就向他投来惊奇的目光。陈老翁的形象很奇特，他精神抖擞，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头发蓬乱，留着一部浓密的灰色络腮胡子。

到了市里，陈老翁沿街寻找书店。经过许多条街道，终于看到一家。书店的招牌上写着“欣欣书店”。店主是一位戴眼镜的瘦削老头。陈老翁鼓起勇气走进去，对店主说明来意。谁知店主二话不说，就下了逐客令，说他并不需要这些书。

此时已是正午，陈老翁方觉肚饥。但如果不把这些书卖掉，就无盘缠打听萧贤士的下落。于是，陈老翁振作起来，忘了肚饥，又在大街上找寻起书摊来。

陈老翁碰到了一爿露天书摊，摊主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陈老翁立在她面前，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中年妇女听罢，不客气地说：“我是卖书的，还买书干么？”陈老翁只得离开了书摊。天色渐渐暗下来，陈老翁没有卖掉书，他只好来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歇息。

第二天一早，陈老翁走在街上，他忽然见到前方有许多小学生背着书包朝一个方向走去。陈老翁想，自己的书可以卖给这些学生嘛。于是陈老翁跟在孩子们身后，一直到了学校。

这里是新福市一小，陈老翁选择了一块空地，先把一件衣服摊在地上，然后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放好。大约过了大半个小时，学生们下课了。陈老翁便对走出校门的学生叫道:“哎，卖书喽！小朋友，要书吗？”

人们听到喊叫，就围拢了过来，纷纷问：咋卖的？陈老翁说，这书他已看过，只卖半价。这时候，从人群中钻进来一个女孩，她挑了一本《红楼梦》，问卖多少钱？陈老翁说，原价十九块五毛，给你十块好了。忽然一个男孩走过来，冲着女孩问：“肖冰，你在干吗？”

“萧剑锋，我在买书，这儿的书便宜。”女孩边说边掏钱，但她总共只有八块，就对身边的男孩说:“萧剑锋，你有二块钱吗？先借给我。”

男孩便从口袋里掏出二块钱给女孩。女孩把钱递给陈老翁。这时，男孩看见放在书摊旁边的挎包袋里掉出一个笔记本，他弯腰拾起来一看，见本子的封面上写有《天宇英豪》几个字。陈老翁见了，急忙夺回笔记本，塞进挎包袋里。

这时，走过来一个黑胡子男人，旁边是一个高个子男人。黑胡子男人问男孩：“剑锋，你在这里干吗？”

“哦，是王叔啊，我们在这里买了一本书。”男孩说。

黑胡子男人用手按在男孩的肩上说：“剑锋，你爸做着这么大的生意，不学你爸，还看这书？”

没等男孩回答，女孩就抢着说：“王叔，这书是我买的。”

黑胡子男人指着男孩，对身边的高个子男人说：“老李，你要找的萧博霞就是他的爸爸。这位女孩是萧博霞朋友著名作家卢敖侯先生的闺女。”

黑胡子男人声音洪亮，“萧博霞”三个字钻入了陈老翁耳里。陈老翁没想到自己要找的萧博霞这么快就有了眉目。萧博霞的儿子在这里念书，那么等放学了，就跟着他走。

上午，学生下课的时间里，只卖出去五本书。到了中午午休时候，学校里许多学生都前来看书，一会儿功夫，陈老翁的书便卖了大半。几个路过的老年人看了书，也爱不释手，都掏钱买书。很快，陈老翁的书便卖光了。他数了一下，自己所卖的书总共有六百来块钱。

书卖光了，陈老翁去附近的餐饮店吃中饭。吃过，觉得离下午放学还早，就去学校前的公园遛达。没想，好好的天蓦地乌云密布，很快下起了雨。陈老翁赶紧躬着身，双手捂住装著作的挎包袋，往附近一座亭子跑。

雨渐渐停了，放学的铃声也响了，陈老翁随即离开亭子。陈老翁候在学校门口，眼睛盯着出来的学生。很快，他见到了那个男孩和女孩。两人走了不远，就拦了一辆黄包车坐上。陈老翁见边上有一辆黄包车，便也拦住坐了上去，他叫车夫紧跟前面那辆车。

小学生坐着的黄包车一直走在北极路上，走了一段路才拐进一个胡同。七扭八歪后，来到了一个小商店门口，两个孩子下车后，便朝店里走去。

陈老翁在后面也下了车，朝那个小商店走去。他看见店的门牌上写着“幸福路43号”，便默记于心，离开了。

二

萧博霞这天正好在家，黑胡子是他生意上的朋友。高个子老李今番来，为的是与萧博霞洽谈上海的一笔生意。萧博霞在离这较远的鄞家庄建有房子，由于儿子萧剑锋在这里读书，为了图近，一家人也就住在这老房子里。

中午吃饭，萧博霞叫过同院住着的卢敖侯，两人是亲密朋友。席上，大家把话题投到了卢敖侯身上，问他最近在写什么大作。卢敖侯已出过十几部长篇小说，是著作等身的作家。

第二天，萧博霞就和高个子老李去上海洽谈生意了。这天，萧博霞妻子许燕收到了一件邮包，收件人是萧博霞。她没有细看，就拿回家放在桌子上。傍晚，萧剑锋放学回来，出于好奇，他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是十几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来一看，全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字迹很工整。显然，这是一个作者寄来的作品。萧剑锋忙叫母亲过来看。许燕一见之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随即拨打电话给萧博霞，告诉他家里收到了一个人的著作。萧博霞问：“寄件人是谁？”许燕告诉他：“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萧博霞说：“那你把著作交给敖侯兄吧，叫他替我先把稿子阅了。我大约一个星期后回家。”

许燕把著作拿给卢敖侯，并转达了丈夫的交代。卢敖侯听了，欣然允诺。

这天夜里，卢敖侯开始阅读这部著作。他看了几章，就深感汗颜。作者“文武道人”的文学水平远远高于自己。卢敖侯之前替萧博霞审读作者的作品，还可以从中找出瑕疵，但《天宇英豪》前几章，其语言、故事情节及写作技巧，都无可挑剔。而让人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里所有的故事都不是发生在地球上，都是宇宙里的神奇传说。这天晚上，卢敖侯看到午夜才歇息。躺下后，他一门心思想着文武道人的这部《天宇英豪》，真希望梦里能遇见作者！

七天后，萧博霞回来了。他到家一放下行囊，就过卢敖侯这边来。两人顾不上寒暄，就直奔主题。“书呢？”萧博霞问。“在那儿。”卢敖侯指着写字台上摞得高高的笔记本。

“文笔一流。我从没碰到过这样好的作品！”卢敖侯发自内心的说。

“敖侯兄，有作者的联系方式吗？”萧博霞急不可耐地问道。

“哦，这个我真没在意。包装袋在那里，你过去看看。”卢敖侯指着柜子脚边的空袋子。

萧博霞走过去拾起袋子，看见上面有手机号码。他喜笑颜开说:“有电话号码，我打去看一下！”萧博霞随即拨去号码，可提示音说，这是一个空号。打了几次都这样，这让俩人很扫兴，都以为这位作者真大意，错写了手机号码。接下来，两人谈起了怎样处理这部著作。卢敖侯说，等他读完，再把书稿打成电子稿。到时出版书也可以，把它改编为剧本拍戏也成。卢敖侯说，像上次改编《金刚杵》一样，把这部作品交给那个编剧杨吕臣，叫他改编成剧本。

卢敖侯花了一个月时间，才看完书稿。接下来，卢敖侯用了七个月的时间，终于打完了这部《天宇英豪》。卢敖侯先把电子稿发给杨吕臣，然后在微信里说明一切。杨吕臣正闲着，有了这份工作，让他求之不得！他也像卢敖侯，看稿子就花去了一个多月。接下来，他开始编剧。杨吕臣花了一年时间才改编成电视剧本。杨吕臣的老板邬导演，拿到第一部剧本时，即刻开始拍摄电视。这部《天宇英豪》的出版，则在第二年的夏末。由于找不到作者本人，书还是以“文武道人”作为著作者。

三

第二天上午，陈老翁在邮政局寄完书稿后想，自己只留了一个已长期不用的手机号码，怕是以后萧博霞找不到自己了。转念一想，自己淡泊名利，作品的命运不是自己该操心的，用不着纠结。今后，自己将以行乞的方式去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陈老翁开始设想路线，怎样绕国土走一圈呢？思考了好久，他拟定了这样的方案：自己往西方向行走，以顺时针的走向游览大好河山。

将要离开新福市了，陈老翁去了理发店，他让理发师留下自己的络腮胡子。有浓密的胡须遮掩着，今后在人群里就不易被人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了。

《天宇英豪》第一部拍摄了一年半，就与世人见面了。拍这部电视剧，用尽了现代科技手段。有评论家说，之所以有现代科技，才拍出了这部电视剧。正因为有了这部电视剧，才提高了现代科技。《天宇英豪》出版两年来，每逢电视剧开播，又成为了畅销书。普天下，大家都谈论着这部神作，人们把入迷于这部戏的人，称作“宇迷”！

经过三年多时间的跋涉，有一天，陈老翁到了泰山脚下。他每到一个景点，如果是免费的，就进去看看。如果要门票，那就在边上蹓一下算了。泰山景点是要门票的，陈老翁在山脚下蹓了下，就去泰安市的一处广场歇息。

第二天早上，陈老翁路过某街道办事处时，听见人们在谈论什么“天宇英豪”。说主人公豁公子怎么怎么了得。陈老翁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但当他侧耳倾听了多时，才认定人们议论的剧情就是自己写的《天宇英豪》。为了一探究竟，陈老翁从一个正在看报的老头那里要过来一张电视报。他看见节目表上真的写有“天宇英豪”字样。仔细一看播放时间，是每晚的七点四十五分。陈老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捏着报纸，双手颤抖，仰脸大笑:“啊，天宇英豪，我的天宇英豪哎，终于面世了。”

人们看到陈老翁行为怪异，衣衫褴褛，一副邋遢的样子，料定是一位乞丐，谁也没有搭理他。那位看报的老头，夺回陈老翁手里的报纸，鄙夷地说：“老乞丐，你在说什么？快点给我走开！”

陈老翁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确实有些不妥，幸好没人理睬，要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守住自己的身份。离开看报的老头后，陈老翁盘算着，晚上到哪里去看这部电视剧呢？昨晚在广场，他看到一家露天餐饮店在放着电视，那么今晚就去那里看一下吧。陈老翁心情非常激动，不由自主哼起了自己从前创作的《天宇赞歌》，不知道电视剧的主题歌是不是也是这样？

陈老翁这天晚上在广场待了一晚，也没有看到他想看的电视剧。他不知道，《天宇英豪》播放的时间是星期一到星期五，而这天恰好是星期天。

第二天晚上，陈老翁如愿看到了《天宇英豪》。电视里正在播放第十五集到十七集。看过两晚，电视剧的主题歌他也学会了，便时不时高兴地哼唱。大多数人见了，都没理会他。有一天，一个路过的人见了陈老翁在哼唱，就嘲讽地说:“老乞丐，你也算个宇迷吗？”

陈老翁本来是自得其乐，经这人一挑拨，忍不住吐露心声道：“天宇英豪，我咋不知道，那是我写的。”

认识陈老翁的人听了，以为他在说疯话，不加理睬。不认识他的，就奚落道：“你这老乞丐真是痴心妄想，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谁。”

陈老翁被人唾骂，十分愤慨。但他又没有证据能证明《天宇英豪》是自己的作品。经过一番思忖，他下定了决心，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天宇英豪》的故事。于是，从这天下午开始，陈老翁就在广场上讲授他的“天宇课”。人们奇怪了，当天还未播放的电视剧剧情，陈老翁竟能脱口而出，与后来播出的剧情一点不差。当人们问起戏里的是是非非时，陈老翁也分析得头头是道。难道他真的是《天宇英豪》一书的作者吗？有人不信，说:“他要是真的是个作者，那为何如此落魄？”

陈老翁在广场上“卖艺”，在讲授“天宇课”第五个星期天，引来了记者采访。第二天，《济南晚报》就刊登出了一则新闻。标题是“老乞丐在街上冒充名作家”。报上还附有照片：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头，正被一群男女老少围观着。

萧博霞这天出差路过济南，无意中看到了这张报纸。他仔细看了报道，欣喜若狂。自己苦苦寻找的《天宇英豪》一书的作者，终于有了端倪。但报纸里说这个老头疯疯癫癫，招摇撞骗。萧博霞有了顾忌，第二天，就赶回家。到家已是傍晚，他急忙把报纸拿给卢敖侯看。卢敖侯看了也摇头不敢相信。这时，出于好奇，在家做作业的萧剑锋与卢肖冰也过来看。两人看了，都惊呼道:“这不是在学校门口卖书的那个老头吗！”萧剑锋说：“爸，我看过他挎包袋里掉出来的一本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天宇英豪》几个字。”

卢敖侯捏着报纸叹息道：“原来他真的是《天宇英豪》一书的作者，想不到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萧博霞与卢敖侯商量如何寻找老乞丐。萧博霞说，赶快联系新闻媒体，附上照片寻找此人。至于济南那边，萧博霞说，他亲自去跑一下，让警察局出面张贴寻人启事。

《天宇英豪》第一部很快就播放完了，第二部还在拍摄中。陈老翁多么想把自己的“天宇课”一直讲下去，可是电视剧一停播，人们没兴致了，不再围在他身边。陈老翁的生活又归于冷寂，他决定离开这里，再去游历壮丽河山。

四年时间的风餐露宿，陈老翁觉得自己的身体垮了，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麻。难道自己就这样遭受痛苦死去吗？陈老翁不怕死，但是自己的名誉不清不白，死不瞑目。接下来去哪里好？陈老翁想到了北京，如果去爬一下万里长城，那也就圆了自己的梦了！

这天，萧博霞在泰安市当地派出所所长的陪同下，来到了老乞丐待过的华泰广场。问起老乞丐的下落，人们都说，好多天没有看到他了。有个妇女说:“人们都不相信老人是《天宇英豪》的作者，天天奚落他。老人已好几天不吃不喝，他能去哪里呢？”

这时候，有个小伙子挤进人群问萧博霞:“你是老乞丐什么人？是不是一家子！”萧博霞听了，淡然一笑道：“我不是他的谁。是他那部著作《天宇英豪》寄到了我的家里。”人们这时才相信了，老乞丐真的是《天宇英豪》电视剧的原著。人们敬佩之余，都在悔恨当时没有珍惜他。

所长说：“老人离去才几天，又是徒步，不会走多远的。我们齐心协力去寻找他吧。”

几天后，《济南晚报》在头条刊登了声明，检讨上次对老乞丐不恭的评论，向《天宇英豪》一书的作者，深表歉意。最后，报社恳求全体市民帮助寻找作者。

《天宇英豪》一书的作者至今仍没有寻找到，人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天宇英豪》电视剧第二部开播了，每日晚上黄金时段，人们盯着电视，看得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