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成长

人生短暂，兜兜转转几十年，我们也一直处于人生的征程中，不断有新的经历，不断有新的体悟，曾经我天真地认为成熟是人生旅途的终点，后来才渐渐发现，或许那只是人生的一个起点。

十九岁之前，对于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我来说，高考无疑是彼时最大的事情，为了最后的梦想，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在那个时候父母依然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每天的学习生活虽然枯燥乏味，但是无拘无束，毫无畏惧，心灵深处的安全感十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有父亲在，我便什么也不用怕，他是我永恒的“靠山”，因为作为成年人、顶梁柱的他年轻、高大、强壮、有威严，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我每天都活的无拘无束、恣意潇洒。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年，是我心底深处安全感十足的最后一年。

2011年高考完之后，父亲因为颅咽管瘤实在无法再拖下去，做了第一次开颅手术，母亲是一个半辈子都待在老家没怎么出过门的农村妇女，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她对于大医院那些繁琐的手续，各种陌生的医学词汇，自然一片茫然，那个时候，我已经高中毕业，在城市里上学也已经有整整六年，应对医院里的一切于我而言好像算不得什么难事，直到那时，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里，竟然能够如此有“权威”。

父亲从ICU被推出来之后，我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一脸担忧但又无所适从的母亲，我突然间发现，原来，我的安全感，我的父亲母亲是如此的脆弱，他们处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很多时候他们连自己尚且无法照料齐全，却还要给我遮风挡雨，保我无忧，或许为此他们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手术过后，父亲身体恢复的好像和之前差不多，但是我依然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变化，在我面前，那个说一不二甚至独裁霸道的“严父”好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慈父”，不管是做事还是和我说话，整个人都柔和了很多，和我念叨家里那些事情的时候越来越多，他的那句“你就得这样做”也变成了“你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孩子了，而父母也不再是我的保护伞了。

后来，一直秉承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本地的大学读书，把自己的奋斗目标放回到了这座小城市里，因为我明白，如果我离开了，那父母的依靠也就离开了，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内心的慌乱呢。

读大学、就业，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父亲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新的问题，直到2019年。

颅咽管瘤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良性肿瘤，因为父亲早年间出过大车祸而无法一次性全部切除，所以到了2019年的时候，父亲不得不再次进行了开颅手术。而此时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办法和八年前相提并论。

自从父亲二次开颅手术之后，我觉得他的变化已经大到我无法适应。

这次手术后父亲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身上的“孩子气”严重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程度，严重到我一度想要搬出去单住。

早晨五点多钟，父亲就叫嚷着说饿的不行了，然后我妈起来做饭，在这个过程中，我爸一直催促，这个时候的我自然是睡不着的，早年间养成的生物钟就是晚睡晚起，工作之后虽然有所改正，但是晚上还是不可能像爸妈一样不到十点钟就进入睡眠，所以早晨必然是痛苦而又无奈的，偏偏父亲因为手术耳朵又很不好使，讲话声音之大足以让我钻进被窝深处还是会被吵的睡不着，只能被迫起床，我爸还会挺开心地问道：“今天咋起这么早？”这种时候我连拍桌子的冲动都有了，但是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对即将出炉的早饭极度渴望，脸上洋溢着的马上就可以吃饭那种兴奋的样子我又实在不好发作，只好无奈甚至没好气地回一句“嗯”。

周末的时候，好不容易能睡个饱觉，我妈从来都不会扰到我，但是父亲就不一样了，他看到我在家似乎异常的兴奋，一会一趟的往我房间里跑，我睡醒惺忪还要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他的话，这还不算，有的时候他会直接坐到我的床边，拿出来他那个新买的老年机让我给他输入某电话号码的姓名备注，有的时候我实在烦得不行了也会怼他几句，这时候爸爸会识趣得离开我的房间，让我安静地睡上十分钟，之后他会隔上几分钟就推开我的房门看看我是不是起来了，我这个懒觉往往睡到一肚子气。老爸不来扰我的时候就会在外面看电视，电视的音量震彻整个家，于是，我又睡不成了。

天气晴好的时候，我爸会非常开心的去超市，然后买各种各样的吃的东西回来，父母大半辈子都是省吃俭用过来的，以前想吃西瓜一定会等到夏天最便宜的时候才会买，但是自从父亲这次手术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些反季节的蔬菜水果开始在我家高频出现，记得草莓最贵的时候二三十块钱一斤，父亲竟然毫不犹豫的买了二斤回来，去超市的时候也不再去猪肉那里转悠了，相对贵一些的牛肉羊肉也被带回家来。我平时基本都在单位吃饭，家里就他们老两口，但是这吃饭的水准眼见得直线飙升，一度让我觉得我爸这一次的开颅手术是不是给换了个脑子。

如果说第一次开颅手术后父亲由成熟果断的“壮年”逆向成长为一个犹豫不决的“青少年”，那么第二次开颅手术后，父亲就完成了真正的“返老还童”。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父亲变成了老顽童，我也已经真正长大，曾经他是我的保护伞，如今，我更愿做他的护身符，让他的老年像我的童年一样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