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每天上班必经的那条马路的十字路口处有一个灯岗,灯岗下的人行道上有一辆脚蹬三轮车,每天就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就连车上装着的报纸也是一成不变的——始终是《××晚报》;而车的主人更是多年如一日,站在路边默默地企盼着红灯的亮起,然后抱着一打报纸,弓着腰,一瘸一拐地在长蛇般的车队里穿行,偶尔会有一两个车门的玻璃落下一条缝,随后伸出一只夹着钱的手,于是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接过钱后又顺着车门玻璃的缝递进一份报纸,然后又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这大概是在表示谢意吧。
看得出每一次短短的九十秒红灯,似乎都寄托着她人生的希冀和对幸福的憧憬——更况且早晨是车流高峰,也正是她“销售”的黄金时间,怎能不加倍努力呢?!
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开始关注这辆三轮车和这个女人的,只记得是在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早晨,当我吃力的走到灯岗时,正赶上红灯亮了,只见她急忙抱起一打报纸,一瘸一拐地淌着厚厚的积雪,艰难而又忙碌地在车辆间的夹缝中穿行,用近似祈求的目光巡视着每一台车辆。然而此时这些车的车窗玻璃都像被焊封了一样死死的紧闭着,冰冷的神态像地上的雪,始终没有伸出一只夹着钱的手,看来这一次红灯又要徒劳了。
果然绿灯亮了,长蛇般的车队开始蠕动,她也急忙往路边跑。突然,她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在了路上,这时一辆轿车紧急刹车后停在了她的身边。
啊,好险呀!我被吓得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幸运的是司机刹车及时;但不幸的是司机按下车窗玻璃伸出头冲着她狠狠地骂了一句鲁迅先生认为的“国骂”:
“你‘他妈的’找死呀,穷鬼!”
她没有做声,只是挣扎着爬起来,雪人一样一瘸一拐地挪到了路边。
也许是这车辆由于在雪地上急刹车压实了积雪的缘故吧,当起车时开始在原地打滑,尽管车后冒着黑烟,但就是无法前行。她见状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车的后面,竭尽全身的力气推着车的“屁股”,尽管她没有多大力气,但是仅仅借助这点微弱之力竟然使这辆“豪车”离开了原地向前驶去,直至消失在飞雪之中。
我不大识别车,但非要让我说出一个名字来那大概应该是宝马吧;然而,当司机探出头来狠狠的骂出那句“国骂”时,我却分明看清了是一位三十左右岁、披着长发、化着艳妆的青年女子。
此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是憎恨“宝马女”的冷漠和傲慢,还是对“三轮车女”的怜悯和敬服,自己实在是无法说清楚;然而在事发时站在我身旁的那位男士冲着“宝马女”回敬的那句“国骂”和回怼的那句话我却记得十分清楚——“你‘他妈的’装啥呀,开宝马就了不起了,说不定是什么人给你买的呢!”
那天,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于是便产生了要对她进行一次采访、把她的事写出来让社会引起关注的想法,但是懒人终究难成大事,就在明日复明日中,终于有一天《××晚报》、也就是她每天卖的晚报用近乎一个版面的篇幅对她进行了报道。看后了解到,她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丈夫也是个残疾人,近几年又患上了腰间盘突出症不能劳动,家中仅靠她卖报纸赚点钱给丈夫治病和供养孩子上学。
不是所有的人只会“国骂”;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懒惰和麻木。自从她被晚报报道以后,经常开车经过这个路段的人们便开始争着买她的报纸了,有细心的人为了节省时间让她尽量多卖几份报纸,每天都把零钱准备好;有的人索性拿出五元或十元买一份报纸也不用找钱了。他的生意终于火了起来,以后也再没遭到过“国骂”。
我很高兴她得到了人们的尊重,但仍然心存自责,也悔恨那篇报道不是自己写的,进而对她的歉疚感也愈加强烈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由于工作原因我不得不提前一小时到单位,当我走到灯岗时,只见她正吃力的抬着三轮车的前轮往马路牙子上搬。我突然明白了,她的三轮车必须要停放在马路牙子上边的人行道上,否则就是“违停”。于是我便快步向前抬起三轮车的后部帮她把车抬到了马路牙子上边。
“大哥,谢谢你,我是个没用的人,自己实在抬不动,每天都是路过的人帮我抬上的。”
“不用谢,你是个很有用的人。”说完我头也不回径直向单位走去,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帮她抬车的我是一个一直对她心存愧疚的人,她也没有看出我的惶恐与不安。
终于为她做了点事,尽管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了一种慰藉感。
于是,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是提前一小时上班,可是每当走到到灯岗时,不是她还没有来,就是她的车已经放在了人行道上了,所以只能遗憾的向单位走去。
过了天我终于又赶上了她一个人抬车,于是我又做了一回好事。
“大哥,谢谢你!”她又是这样说。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这句话她听起来也许会感到我这人虚伪和肉麻,然而她哪里知道这是我难得的赎罪和心灵得到慰藉机的会,说穿了这是为我自己,所以还用谢吗?!
后来,我再也没有这样赎罪的机会了,因为马路上突然不见了三轮车和她。
几个月后我办理了退休手续,可是这期间也一直没有再见到她。后来尽管我不再上班了,每天也不再必须经过这个灯岗了,但有时还是自觉或不自觉的来到这灯岗处转转。
我早饭后有到户外散步的习惯,今天又在不知不觉中来到这个灯岗下。然而,明明是一目了然的空旷马路,但我还是要仔细的环顾一下四周,生怕漏掉一点点希望,可是依旧没有见到那辆三轮车和她的影子。
我静静地站在马路边,呆呆地看着过往的车辆和灯岗上那一排总在变化的、也曾经带给她希望与失望的红绿灯,心里又是一阵怅然!
也许她……
或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