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情怀

东北的天气和节气似乎是心有灵犀的，节气刚到“小雪”老天就连续下了两天雪，把大地覆盖得严严实实，就拿我们居住的小区来说吧，如果路上不是随时清理，要说平地一尺雪也不为过。可是没过几天又下了一场雪，这次就连小区里的犄角旮旯都封住了，站在阳台向窗外去，除了对面楼房的红墙和楼下那些灰黑色的秃树外，其余全是白色。

这下可苦了和我们共同居住在小区里的小鸟们了，冬天本来觅食就很困难 ，可是又偏偏下了这么大的雪，真是“屋漏偏遭连天雨。”前几天隔着窗户还能听到小鸟们在秃树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可这几天却听不到了叫声，只见它们像树叶一样蜷缩在树杈上，一动不动。

没了鸟的叫声，整个小区突然显得死气沉沉的。

小鸟们已经好多天没吃到食物了，要是再过几天吃不到食物就会被饿死的。于是我拿起孙女儿的玩具塑料锹，再又用塑料袋装些小米，急忙跑到楼下的秃树旁，用玩具塑料锹费了好大劲才挖出一块露出黑土的地方，洒下小米后就回到家里的阳台上观望，等待着被我刚才吓飞的小鸟们回来吃食。

小鸟们不一会就都飞回来了，但他们只是在树上观望，根本不敢下来吃，我一连观察了三天，终于见到有胆大的鸟小心翼翼的下来吃食了，渐渐的树上所有的鸟都下来了。看着他们吃的那么香甜，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或许我挽救了几百条生命。

进而，埋在我心里三十多年的悔恨和自责也总算有了一点点慰藉……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当时我国还没有限制个人狩猎行为，所以朋友中就有好几位狩猎爱好者，每每周末相约去湖边打野鸭子，因为我素来不喜欢舞枪弄棒，所以从不参与其中。

有一次他们非要我一起去狩猎，并且是晚上出发，要在湖边找一个打鱼人用的小屋里住一夜，第二天起早打野鸭子，说这是最佳时机，我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不情愿的跟着他们去了。

晚上大家挤在一铺土炕上，弄得半夜才睡着，第二天当我醒来时朋友们已经不见了，小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另外墙角处还有一支猎抢，地上放着几粒枪弹，这是朋友们留给我的，他们知道我不会打猎，跟着去也没用，所以就没叫醒我。

我感觉一个人很无聊，于是便穿好衣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起了墙角处的猎枪，走出了小屋。我环视一下四周，小屋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和沼泽地，前面是农田，而农田里又挺立着一排排口字型的防风林。我想朋友们肯定是去湖边了，我索性去田间的树林里转转。

当我来到树林时，久违的景色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树木刚刚发出的新芽显得是那样的嫩绿和清新，地上的小草和一片片野花编织在一起，就像色彩缤纷的花地毯一样；树上的各类小鸟唱个不停，我想这些鸟儿可能都是在对情歌吧。我的心情好久没有这样愉悦了，大自然赐给了我们大地，赐给了鸟儿天空，我们合起来是一幅多么美丽、和谐的画卷呀。我一边在林中散步，一边在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一边在聆听鸟儿的独唱、对唱、大合唱。

这时，在我的脚下突然飞起了两只大鸟，而且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鸟，型状如家养的鸡，但比鸡略小些。两只鸟被惊飞后，一只向我的前方飞去；另一只向我的后面飞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选择了向前面飞去的那只鸟跟踪了过去。我一边轻轻的在矮草中寻觅，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粒枪弹，用并不熟练的动作装进了枪堂。这时在不远处我发现了那只鸟，它卧在草丛里，伸着长长的脖子在四处张望。这只鸟也真够傻的，当我走到和它仅有十多米距离时还在原地不动，于是我举起猎抢向这只鸟扣动了扳机，只听嘭的一声火药像烟花一样从枪口喷出去，浓烟过后，这只鸟已体无完肤，横尸在草丛中。当时心里还一阵狂喜，我也能打到猎物了，并且第一次开枪就准确的打中了目标，心里不停的赞美自己，也准备好了一会和朋友们吹嘘的词汇。

我急忙走进前把这只鸟从草丛中捡了起来，一看已是百孔千疮，血肉模糊，看不清鸟的颜色，只见一滴滴鲜血在往地上流，这时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恐怖；同时也感到了树林中死一般的静，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把这只鸟轻轻的放到了地上，用一双颤抖的手捧起浮土掩埋了它的尸体，然后拿起那支沉重的猎枪慢慢的在树林中踯躅。此时，林中没有了鸟儿的歌唱，没有了蝴蝶的飞舞，甚至没有了虫鸣，似乎整个大自然都静默了。我的心里乱及了，那只被打得血淋淋的鸟始终在我的眼前浮现，但更让我心痛和放不下的是另一只鸟，它们原本是恩爱的一对，可瞬间就变成了阴阳两界，死者去矣，可生者会怎样呢，它将会在思念和孤独中痛苦的度过一生吗？！

我知道有很多鸟都是忠于爱情的，如大雁、天鹅、杜鹃、鸳鸯、比翼鸟、喜鹊等，它们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伴侣，如果另一半死去了，它就会孤独一生或殉情。我无法确认这两只鸟是属于哪一类的，但究竟是哪类鸟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把它们分开，而且是残忍的、永远的。

我完全陷入了悔恨和自责之中，不断拷问自己为什么那一瞬间要扣动扳机，为什么在小屋出来的时候要背上这支猎枪，就是因为这一枪打破了大自然的美丽，打破了人与鸟的和谐，同时也打破了我内心的纯洁与宁静。

从此以后，这件事就像幽灵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游荡，时时勾起我的悔恨和自责。后来尽管我国相继颁发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法》，禁止了狩猎，并且收缴了个人手中的猎枪，我也暗自称赞过，但那只血淋淋的鸟在我的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我曾经无数次想，不知剩下的那只鸟后来是怎么活下去的，也不知道它活了多久，更担心它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弹指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但岁月的痕迹有的时间就会抹去的，但有的痕迹是永远也抹不去的，比如那罪恶的一枪……

自从开始给小鸟们投食以来，我受到了很多邻里们的夸赞，有的说我有爱心，有的说我是菩萨心肠，尽管赞美声不断，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我根本就没那么高尚，只是在寻求心灵上的慰藉而已，是在赎罪。

小鸟们每天都在香甜的吃着我洒下的食物，吃饱后它们便回到树上开始叽叽喳喳的叫起来，有的还相互追逐嬉戏。

小鸟们又有了精神，小区也回复了往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