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东北的一个小县城里,一九七七年高中毕业后下乡到农村当了一名“知青”,一九七九年返回了城里。两年的“知青”生活使我锻炼了体魄,磨炼了意志,改变了“三观”,丰富了阅历。尤其是在农村时的劳动,尽管很辛苦,但每天都能呼吸到最原始、最清新的空气,而又能与大自然拥抱,所以辛苦并也幸福。
在当“知青”期间我学会了农村所有的劳动技术,也体验了各种劳动的辛苦和征服大自然的快乐;然而,每一种劳动都有其自身的特点和所需的技术、以及各具特色的劳动场景,打羊草就是当时农村的劳动之一,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记。
记得大约是初秋时节吧,晚上收工时队长宣布明天的劳动是打羊草。其实大家也早有思想准备,因为队长、副队长和领工员这几天都是在商量打羊草的事,所以大家就都知道了。再者,对于农民来说,每个时节的劳动都是他们所熟知、熟练、而且循环往复的,到什么时节干什么活,怎么干都清清楚楚。这和工厂里的工人不一样,车工只会车工的技术、钳工只会钳工的技术,而一个农民必须学会所有的劳动技术,用现在的话说每个农民都是复合型人才。
因为我是刚来到农村的新“知青”,对打羊草的劳动一无所知,所以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考着羊草是什么样的,不会打怎么办等一系列问题。尽管晚饭时老“知青”们一次又一次给我们新“知青”做打羊草的示范动作,但理论和实践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第二天早晨四点多我们就来到了生产队里集合,饲养员就用平时煮马料和煮猪食的大锅焖了一锅高粱米饭,每人盛一大碗饭后就站在屋里吃,也有的端到外面吃的。没有咸菜,更不用说菜了,社员们都是在家自带的咸菜,而“知青点”是没有咸菜的,我们只能选择平时关系比较要好的农民凑过去,在他的碗里夹一口咸菜吃。
别小看这一口咸菜,当时对我们“知青”而言,足可以称之为奢侈品了。
吃完早饭后大家就开始出发了,五六十人的队伍,每个人都扛着一把大钐刀直奔草原,似乎有点像电影里扛枪去打仗的敌后武工队。
所谓的钐刀其形状酷似镰刀,但比镰刀大很多,刀身长三十多公分,宽九公分左右,刀杆长两米多,刀与杆之间角度大约为一百二十度左右,这是当时我们打羊草唯一的工具。
初秋时节,早晨的露水就像刚下过雨一样,在田间的小道上没走几步鞋子和裤子就湿透了,后来裤子就沾到了腿上,大约走一个小时左右就来到了属于我们生产队的草原。
啊!这草原可真是大呀!半米多高的羊草茂密旺盛,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雄伟、辽阔的草原,显得有些激动。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与草尖上的露珠相互辉映,就像大海上洒满珍珠一样泛着白光。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啊!真是清新又香甜呀。
我和身边的一个农民说:
“这么大的草原我们得多少天才能打完呀,”
“这不都是咱们生产队的,咱们大队四个小队的草原都在这,还有其他村的。”
我恍然大悟。
这时领工员高喊:“大家赶快各自找好对象,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又蒙了,这打羊草和找对象有什么关系,我正在小声叨咕着,一个农民对我说一会你就明白。
这时领工员首先选择一个位置站好,把钐刀放在草地上,只见他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握住刀杆中间部位,而且左臂夹紧刀杆末端,双腿叉开,腰扭向右侧,然后猛的向左转,就见高高的碱草顷刻间就倒了一片,这时“二下手”走过来跟在了领工员的后面。
所谓的“二下手”就是紧跟在领工员身后的那个人,因为领工员在最前面,俗称“打头的”,第二位的就叫“二下手”。“二下手”这个位置不是指派的,也不是选举的,而是个人自荐的,不多挣工分。因为“二下手”这个人的劳动技术和速度都要过得硬,另外还要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有时社员们把领工员惹生气了他就会加快劳动速度,大家都得在后面紧紧的跟上,但有的人因为身体和技术的原因,甚至累得满头大汗也跟不上整体速度,这时就需要“二下手”来把控一下速度,稍放慢一点,但还不能放的太慢,尽量让后边的人都跟上就行,如果放的太慢领工员会和他生气的。所以,一般人不敢到“二下手”这个位置上来。
“二下手”拿钐刀的方向正好和领工员相反,领工员是从右向左打,而“二下手”则是从左往右打,叫背趟子。
紧接着找好对象的社员们两个一对在后面接成了长队,我很自然是最后一个,我与一个“半拉子”(年龄在十八岁一下,工分只挣男社员的一半,俗称“半拉子”)结成了一对,这也是领工员有意安排的。
尽管“半拉子”左右方向都会,但我只会右手的方向,所以我只能在“半拉子”的前面。可是看着社员们打草的动作娴熟而优美,声音也是那样的悦耳动听,而我费了好大劲也打不倒草,不是把钐刀拿高了打到了草的中间,只是把草打折了而没有断,就是把钐刀放低了刀尖扎到了土里,不但没有打到草,反而把手掌、胳膊、肋骨震得非常疼痛。我急得眼泪都流泪出来,而“半拉子”也很着急,我不能前进他也动不了,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给我做示范,也终于把我教会了,但是在速度上还是跟不上整体的步伐。
按理来说我打草的趟子宽度应该和社员一样,而“半拉子”打草的趟子宽度应该是我的一半,可是我打草的趟子宽度比“半拉子”还要窄。
当我抬起头用手抹去头上的汗珠时,看到大家已经离我们好远了,当我再次抬起头擦汗时,只见领工员和“二下手”还有一些社员都已经到头开始准备磨刀了。这时来了几位社员一人一段的不一会就帮我和“半拉子”打到了头,于是我和社员们一起坐在一片没草的地上(社员们称碱巴拉地)开始磨刀,同时也算是歇气。我根本不会磨刀,还是好心的社员帮我磨的。
大家摸完刀后就开始吸烟了,我站了起来向四周望去,突然一阵带有一丝凉意的微风掠过了我的脸颊,使我感到非常的清新和惬意,似乎带走了我刚才的劳累,同时也带走了草尖上的露珠,使草尖上袒露出微黄成熟的草籽,并散发着浓郁的幽香。
转眼向我们刚才打倒的羊草望去,一道道草趟子弯弯曲曲的躺在地上,大约有一公里长,就像一条条长龙浮出绿色的水面。仰望蓝天,无数只云雀鸟(当时社员们都叫讷勒鸟,现在才知道学名叫云雀鸟)停在天空上抖动着翅膀叫个不停,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到来破坏了它们平静生活,或许我们在打草中损坏了它们的家园,但不管什么原因,它们叫的好听,尤其在蓝天白云下,在辽阔的草原上,有了它们草原才有了生机。
大家刀磨完了,烟也吸完了,可是送水和送饭的车还没来,这下大家都着急了,饭没来还可以,因为还没到中午,大家还没饿,但水没到可就麻烦了,大家都渴的受不了了。这时一名社员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说:
“走,都跟我喝水去。”
大家都很好奇,异口同声的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去找水呀”。
是呀,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渺无人烟,上哪去找水呀。只见他有些急了,大声说:
“信着我的就跟我走,信不着的就在这等车来吧,渴死你们。”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有几个人也跟着走,后来大家都陆续的跟着走了。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就走出了我们生产队草原的界限,来到了别的大队的草原里,又走了大约一公里左右,大家果然看见了一条小河,说是小河,用农民的话说就是一个小水泡子,方圆不超过一亩地大小,但大家还是很高兴,于是七嘴八舌的夸赞起了领我们来的那个人:
“这是别的大队的草甸子,你咋知道这里有水呢,真
神了!”
“哈哈,我掐指一算这里肯定有水。”他吹嘘的说。
当我们来到小河岸边时,成群的青蛙像箭一样的蹦进水里,噼里啪啦的就像往锅里下饺子一样,原本还有点清澈的河水顷刻间变成了浑浊的泥水。我惊呆了,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喝水吗?
只见社员们围着小河站在岸边等候,不一会水就有些清澈一点了,有的社员就迫不及待的蹲下双手捧起一捧水就开始喝了起来,于是大家纷纷蹲下来捧起水开始痛饮。
我实在不想喝这里的水,但又渴的难耐,于是也学着社员们蹲下,只是轻轻的捧了一点点水放到了嘴里,啊,这水又咸又酸又苦,还有说不清的怪味,只咽下一小口后就再也咽不下去了,当我站起来时,大家早就都喝饱了,有的人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心里还仍然在想刚才这些社员喝水的画面,这样脏的水他们竟然喝的那么香甜,我感觉很不可思议,但看上去他们感觉很自然。是呀,常年在外面劳动,不喝怎么办,身体受不了。
当我们又打完一趟草时,送水送饭的车终于来了,平时和赶车的老板子开玩笑的人都纷纷“破口大骂”嫌水和饭送晚了,而老板子还一肚子委屈的骂做饭的饲养员,说第一锅切糕蒸生,又重新蒸的,所以耽误是时间了,当大家打开车上的苫布时,一股股香喷喷的切糕和馒头的味道立刻钻到了鼻子里,另外还有几大框香瓜,因为没有菜,大家只能就香瓜吃饭。当时,即使没有菜、也没有香瓜,就凭这馒头和切糕就足可以让大家高兴的直喊“队长万岁”。
我劳动不行,吃饭也不行,记得当时的馒头和我穿的鞋形状、大小差不多,我吃了一个馒头,又吃了一块切糕就再也吃不下了,而且肚子还撑的不行了。可是有一个社员竟然吃了三大块切糕和五个大馒头,被称之为这次吃饭的冠军。
一天的打草劳动终于结束了,在回家的路上社员们仍然行走如飞,可我的脚就像绑上了一块石头一样,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当我回到“知青点”时“知青”们也早就吃完饭了,我只是简单的吃一口凉饭就躺在了炕上 ,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尽管“知青”们的打闹声不断,但我仍然一直睡到第二天饲养员来叫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