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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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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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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老杏树

老叔叔家的那个村子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村民在居住了,但村西头王叔家的那棵老杏树还在。

那是七十年代,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每年寒暑假都要去乡下的叔叔家住一段时间。老叔家距离县城有六十多公里左右的路程,在客运站花八角钱买一张客车票,大约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就到了老叔叔家所在的公社,再步行大约四五公里左右的乡间小路就到了老叔家的村子里。

寒假时去老叔家是有任务的,每年基本都是春节前的二十几天去老叔家,主要是取包豆包用的黄米面,当时城里吃的是供应粮,只有春节这个月每口人才能供应五斤黄米面,我家七口人共计三十五斤,加上老叔家给的大约五十斤左右的黄米面,过年就可以包更多的豆包了。

记得当时老叔家的村子有一百多户村民,但忘记了共划分几个生产小队了,恍惚记得当时村里就一个碾房,碾房里有一盘磨和一台碾子。当生产队分完口粮后村里的碾房就该忙起来了,盘磨和碾子二十四小时不停,只是更换拉磨和碾子的马。农户们家家排号,记得有一年老叔家排的号大约是半夜左右,我感觉好玩,也跟着老叔和哥哥弟弟们提前在碾房里等。当时村里没通电,而碾房里的那两盏马灯与老叔家的那盏小煤油灯相比,简直亮得可以用天堂来形容了。当我们把需要脱粒的高粱、谷子和需要碾成粉的麦子、玉米、黄米都完成后天也快亮了,尽管我们困得似乎走路都能睡着,但那种成就感还是使大家心里非常高兴,同时也意味着我可以带着黄米面回家了。后来农村通了电,大队也成立了打米站,碾房也随之成为了历史。

暑假期间去老叔家主要就是玩。老叔家的孩子多,四男四女,但只有二弟和我年龄相仿,我俩能玩到一起,他每天带着我和村里的孩子们到处跑:在池塘里捉青蛙,在大草甸子上捉蝈蝈,晚上村东头的孩子和村西头的孩子们分成两伙玩“战斗”游戏,或是在庄稼地里捉迷藏,一玩就是一天,几十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闹得村里鸡犬不宁。

但是无论玩什么样的游戏我都是最弱的那一个,一来是在体质上不如农村孩子强壮;二来是在带有“野性”的农村孩子们面前我多少还得装出点城里孩子的“文明”。可是装出来的文明毕竟不是真正的文明,所以才会做出一件不文明的事来:

老叔家村子西头的老王家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暑假期间正是杏要成熟的季节,一天二弟悄悄的对我说今晚咱俩去老王家偷杏,我一听既兴奋又害怕。晚上当家人们都入睡后,二弟拉着我悄悄的从炕上爬起来,临走时他还带上了一个玉米面饼,我问带这干啥,他说:不管白天还是黑天总有些孩子去偷杏,所以老王家就把狗拴在了杏树旁,只要狗一叫屋里就会出来人喊几声,我带上饼子给狗吃它就不会叫了,我一听更加害怕了,就不想去了,可二弟硬是把我拉去了。

我俩悄悄的翻墙跳进到了老王家的院子里,狗立刻叫了起来,只见二弟掰下一小块玉米面饼扔给了狗,狗立刻不叫了,而且摇起了尾巴等下一块。二弟一边喂狗一边焦急地让我摘杏,当我手忙脚乱还没摘下几个杏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从背后用一只手掐住了二弟的脖子,二弟吓得几乎要哭了起来,我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这时中年男子问二弟说这孩子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二弟说他是城里我大爷家的,那位中年男子一听满脸怒气立刻就不见了,因为我父亲也是从这个村里走出去的,这位中年男子认识我父亲,于是便向我打听起我父亲的一些情况后就放我俩走了。

过几天当杏完全成熟后,这位中年男子竟然用帽子蔸了满满一帽子杏来到了老叔家说:

“侄子从城里来了,没啥拿的,摘点杏给侄子吃吧!”老叔不知内情,一再表示感谢,并让我叫王叔,我和二

弟在一旁既尴尬又羞愧,但又不敢说实话。

从那以后,我每年暑假去老叔家时那个王叔都会用帽子蔸一些杏送过来给我吃。后来我高中毕业下乡当了知青,再后来参加了工作,所以就不再去老叔家了,而是老叔老婶和哥哥弟弟们经常来我家。

直到二零一四年的夏天,二弟家的老侄子结婚我又来到了这个村子。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村子里只剩下几十家常住农户了,并且大都是老年人。而老叔老婶早已去世,哥哥和另外几个弟弟都去城里打工了,并把家早已搬进了城里,姐姐和妹妹们也嫁到了外地,二弟因身体多病不能外出打工,所以扔住在村子里。除了自家的土地外,他又承包了几户外出打工的农民家的土地,共计有十多垧,每年也能收入十万八万的。

和二弟聊了一会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听王叔的情况,他说王叔还在村里,但是过得不好,全村的人都住上了大砖房,就是王叔还是住着原来的旧土房,他把钱都供儿子上大学用了。当初儿子考上大学时他在村里荣耀了几年,可是儿子毕业后就去国外定居了,从不回来看他;女儿在深圳打工也在那成了家,因为父亲当年把钱都花在了儿子身上了,她意见很大,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三年两年不回来一趟。前几年他老伴去世儿子没回来,只有女儿回来帮助王叔处理一下丧事就急冲冲的走了。现在王叔家的地都包出去了,钱倒是不缺,就是太孤独了,有什么事都是村上帮助解决。

在等待开席期间我决定去王叔家看看王叔。

凭着记忆我独自一人向王叔家走去,只见过去村子中间那条宽敞笔直的东西大道已经不见了,现在只是在庄稼中间露出一条小道,我一边走一边左右的环顾,只见庄稼的深处整齐地坐落着一排排房盖红蓝相间的红砖房。有的房屋院子里种着的是蔬菜,有的房屋院子里种的却是玉米或高粱,把门窗遮挡得严严实实。感到很好奇,于是便走向前看个究竟,果然看出了端倪:凡是院子里种菜的都是有人居住的房屋,而凡是院子里种着苞米或高粱等高颗庄稼的,都是没人居住的空房屋。发现这一现象后,自觉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地自赏,其实在村民中这早已是相沿成习了。

终于在庄稼的尽头看见了一座房屋,我印象中这就应该是王叔的家了。

来到王叔家后我仔细一看,房子还是过去的那个房子,只不过是比过去破旧了许多,尤其是院墙已经变得“残垣断壁”了,那棵老杏树就赤裸裸地袒露在我的面前,我看后还似乎有几分记忆,只不过是比过去长高了许多,树冠圆圆的如华盖,几乎要罩住了半个院落。

这时我才发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几乎是蜷缩在老杏树底下乘凉,尽管他坐在一个低矮的小凳子上,但他的双手还是紧紧抓住眼前直立着的那根拐杖。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老人,并飞快的在脑海里搜寻四十多年前的印记,然而,蚯蚓一样的皱纹已经爬满了他的额头和脸颊,全部覆盖了过去的岁月,而我在脑海里搜出的记忆怎么都和眼前的这位老人搭不上边,于是只能试探地问:

“你是王叔?”

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是在看我而又不像在看我,只见他头微微上扬了一下,嘴角动了动,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我急忙做了自我介绍,又怕他想不起来,于是把和二弟来他家偷杏的事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他没有站起来,但从表情上看他显得很激动,用拐杖指了指他面前的另一只小凳子说:

“进来坐吧,你不说我根本就认不出你了。”

王叔的话不多,反应还稍有些迟钝,在他身上我怎么看都找不出当年热情奔放、开朗健谈的那个王叔的影子。

“王叔,你坐在这里是不是在看着你的杏树呀,怕有人来偷你的杏,我今天是特意来看你的,可不是来偷杏的,我开玩笑地说。

可王叔并没有笑,只是叹了一口气说:

“要是能有人来偷杏该多好呀!”

听了王叔的话我不觉也有几分伤感,是呀,二弟家今天办喜事本村来的都是年长的人,带来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在城里上学放暑假回村看爷爷奶奶的。

我与王叔面对面地坐着,谈一些我父辈们的话题,其间经常有一些熟透的杏掉落在我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偶尔也砸到了我的头上。

我带着几分伤感回到了二弟的家,并对二弟说王叔不能来吃席,你就选几样好菜给他送过去吧。于是二弟让老侄子给王叔送去几道菜,并带上了一瓶白酒。

老侄子走后,二弟不无伤感的和我说:老儿子今天办完喜事明天就得和儿媳妇回城里去了,以前尽管老儿子也不常回家,但在心里他还是这个家里的人,可是结婚后我和你弟妹就真正成为了空巢老人了,听了二弟的话,又联想到王叔的现状,我的心愈加伤感了起来......

去年初秋时节,二弟非要我去他家一趟,说因身体原因要和弟妹去镇上的养老院了生活了。其实,二弟早就符合去镇上养老院的条件了,镇上民政的工作人员动员他多次了,他就是舍不得这个家,现在感觉身体扛不住了才决定去。

我来到二弟家后,家里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说都是送人的,一会来取,养老院除了衣服什么都不让带,二弟感慨地说:“看来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这话说得太对了!

我又打听王叔的情况,二弟说王叔前年就去世了,是在镇上养老院去世的,走的好可怜呀,儿子和女儿都没回来,丧事是村上和镇上的民政人员给办的。听说王叔去世的消息后心情很难过,中午吃完饭后我有意无意的来到了王叔的曾经的家,只见王叔家的房子更加破旧了,门上挂着的那把锁已经锈迹斑斑,房屋的四周长满了蒿草;但那棵老杏树似乎又长高了许多,与房屋周边的蒿草同样是枝叶茂盛,树底下王叔坐的那个小板凳还依然站在那里,但几乎要被那厚厚的、并且溃烂的杏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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