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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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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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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之忘川

她离开的那天是秋天的黄昏,雨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衣服上。桂子的香气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如果不仔细的去嗅,几乎闻不到她的香气。洁白的玉簪花和她碧玉般的叶子滴滴答答的滚着泪水,近处的野菊花在雨中窸窸窣窣的仿佛也在低声啜泣。雨使我的皮肤和竹林更加的鲜绿。萧萧的雨声使我感到一阵寒冷,我不由得紧紧的缠绕在绿竹竿上。

她背了一个书包,里面装着几件秋季的衣物,几本她最喜欢的书,一只笔,一个本子。她把一切风景留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已是晚秋,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雨,我想我也许有追上她的勇气,她走在那里,我就在哪里。

但是她去的地方,我未必可以生存,那里一定有很多人,很多水泥路,很多车辆,很少的树,也许没有竹林,我必然无处隐藏,离开这里我可能有一万种死法,也许被人剥皮打死,也许被车碾死,也许饿死,也许孤单而死。所以我不能够离开这里,我只能守着祖祖辈辈生存过的这一方山水。

远远看去,她的衣服渐渐像淋湿的树叶,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才有汽车,她没有打伞,身上只有够坐公车的钱,书包里并没有食物和水。

作为一条蛇,我十分佩服她的勇气。但是也非常不理解她,在自己的家不好吗?和她们的父母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起码不必淋雨。不必远行,不必冒险,也不必饿着渴着,还有父母保护她,还有为她遮风挡雨的土墙瓦房。然后她在方圆十里内找个男人结婚生子,慢慢变成她母亲现在的样子。

她母亲的样子?不!也许正是她不想成为她母亲现在的样子,所以她决定离开。

她母亲永远都是流着眼泪的样子,在她记忆里的第一种声音,不是笑声,而且哭声。弃婴的哭声和母亲的呜咽声混在一起的声音。

再后来是父亲白天的咆哮声和母亲夜里一长串的咳嗽声。咳嗽过后,地面上常常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血的颜色,是恐惧的,绝望的,耻辱的颜色。

她母亲的半生就在这样的颜色里,仿佛永远也洗刷不去。她无奈的哭泣,悲伤的哭泣,绝望的哭泣,她的几个女儿仿佛都是她耻辱的符号。

只因为没有儿子,她就永远被定在耻辱柱上,最小一个女儿的出生和对计划生育的觉悟,使他们开始认命。

从小,母亲把常常把一切怒火都发泄在最小的她身上,因为是她的出生断了他们生儿子的念想,也是因为留下了她,她就再没有生儿子的机会。

因为没有儿子,他们尝试着把希望寄托在长女身上,他们付出一切努力让长女像男孩一样读书,不惜负债累累,可是毕业后的长女并没有得到国家的分配,再一次使他们希望落空,他们开始相信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是给别人养的,所以他们不再支持小女儿读书,他们把她丢到命运的手心。

雨越下越急,像无数个密密麻麻匆匆赶路的行人,天色渐渐暗起来,我已经从竹竿上爬下来,蛰居在竹根底下的洞中,即使雨越下越大,夜越来越深,也始终没有听见她折返回来的脚步声。一直到第二天鸟雀开始喧哗,太阳的光照在半山腰上,我缠绕在在青竹之上远远的观望着,还是没有看见她。

两个月过去了,山上的菊花已不复最初的金黄色,开始转为被烈火烤焦了一般的暗黑色。血红的枫叶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只一个夜晚的时间,枝上已所剩无几。我慢腾腾的滑过层层落叶,一点一点的挪进洞里。

洞里很温暖,在睡着之前,我又开始想她,她父母房子里的火炬此时的火一定燃的旺旺的,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光照在炉火边她父母的脸上,他们脸被烤的发红,跳跃起来的火焰扬起来的白色灰尘落在他们满布皱纹的额头上,花白的头发上,和被重物磨破了衣服的肩头上。

不知道她有没有父母这样的炉火可以取暖?我想着,想着,开始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冰雪早已消融得无影无踪,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仿佛冬天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还是没有听到她回家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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