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我依稀想起她曾在无人的竹林下的空地上，用一个小小的竹枝默默的反复的刻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我也曾看见在她的随手携带的空白的信笺上仿佛画一个男子的头像，墨黑的根根如笔峰一样的头发左右斜斜分开，恰到好处的刻画出轮廓分明的俊美的脸颊，浓密的双眉微微扬起如峰峦，下面是脉脉含情的双目，像两面灵秀的湖，流溢着无穷的深情。白皙的皮肤，上扬起的嘴角边，在风趣幽默的笑着的时候总会露出两枚笑窝。

她总是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反复吟诵着老师新讲解给她的唐诗宋词。仿佛诗词里有她想要表达的心声。

但是她的心声，只有我在听，虽然很不理解的一脸懵懂的在听。

她忘了他吗？

我记得有一年的秋季入学报到的日子，她好几位近处的同学经过她家时，约她一起去报到，而她只是凄楚的说让她们先走，她们走后她一个人依着竹子默默的流泪。她的长姊在市里面读书，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住宿费，学费，书费全部加起来像一座大山，早已压的父母不能喘息了，她的二姊早在三年前就已失学。如今家里已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她怎么去报到呢？

她感觉她像一片秋天的树叶，迟早是要坠落的，只是还在坚持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上学期的学费尚且没有交付班主任，怎有颜面去见老师？她感到羞耻无比，仿佛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衣不蔽体的感觉。

但是开学第二天，她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她空着手，穿一双露着十个白白的脚趾的凉拖鞋，那是她长姊不穿了的鞋，一只托鞋的内侧有一处开了胶，走起路来，那只脚不听使唤的扭来扭去的。她走了大约20公里的路，到学校操场的梧桐树阴里停下来。她的衣服早已被汉湿透了，覆耳的短发有几缕贴在脸上，额头上还滴着汉滴。她刻意目不斜视地躲避着操场上所有同学的眼神，她谁也不看，就不会看见谁会看见她这副窘迫的狼狈的神情，她感觉所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都知道她无力交付学费似的，她明明想低下头，却又把头高高地扬起，看大海一般的万里晴空。她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不好去宿舍，也不好去教室，更不好去找班主任，她只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想迈出脚步，她太感觉双脚仿佛被定住了。

忽然有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眼看见她的班主任出现在她眼前，她感觉眼前一亮。

"你怎么没来报名啊？"他轻声问到。

"我家里拿不出学费了，我爸说先让我休学一年再看情况……"她红着脸，几乎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着。

"休学的话，会影响你的成绩，而且还要转档案，这样吧，你先上课，我给你想办法找一套课本。费用后期在补上，这样好吧。"他微笑着说。

听了老师的话，她的双眼闪耀着喜悦的光芒。仿佛感觉在寒冷的严冬，有人领着她走近一个温暖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炬旁，她一阵激动，欢喜着取暖。

她开始像啼血杜鹃、作茧的春蚕一般执着的读书学习，最早一个从宿舍醒来走进教室的是她，最晚一个从教室出来回宿舍入睡的也是她，她像被打了鸡血一般，除了吃饭上厕所睡眠听课，其余时间全部用来读写记。

即使如此，第二年的春节开学，父母依旧拿不出书费，也包括上学期和上上学期拖欠下来的。

她再无颜面去学校，甚至没有和老师道别的勇气。

开学报到那天，她感觉她的心在流血，她拿出薄薄的刀片，在手腕上划出一道道的伤口，看见红红的血流出来，感觉她皮肤一阵疼痛，她的心才慢慢感觉到不那么痛苦了。

那时的她像被折断了桅杆的帆像失去双翼的小鸟，仿佛再也不能朝着梦想出发。

而如今的她是不是已经长出了新的翅膀？

我想着想着竟然进入了梦乡。

我看见她光着的洁白的双脚止不住的流淌着鲜血，脚下是无数的立起来的刀刃，她想前行，唯一可以通过的路，就是这条像传说中的刀山。她疼痛难忍，终于趴下了，匍匐着前进，而她的手掌和胳膊以及膝盖很快也淌出鲜血来。她紧紧的咬着牙，继续爬着前行……她终于走到刀刃林立的尽头，她匍匐在那里呻吟着，喘息着……她露出痛苦的胜利的微笑，而在路的尽头却是火光漫天，熊熊的烈火吐出愤怒的火焰。无数条火焰的长舌向她卷来，很快她被大火所吞没，她在火焰里痛苦的翻滚着，哀嚎着……

我被恐怖的场面和她痛苦的哀嚎声所惊醒。醒来我的眼前依旧闪烁着火焰，耳边回荡着她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的尖叫声。最后的影像是她似乎在火焰里长出来火焰一样颜色的双翼，她飞起来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环绕着她，她飞向云霄，飞向烈日……

我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原来天已大明，太阳晒到这里很久了，地面已经温热，而我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