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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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已经看不到车辆和行人了，我一边想着她的家乡过去和现在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好像忘记了寒冷，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洞里。
菀儿走后的几年里，家家户户开始不用再交农业税了，以前是贫农的后代们大多在外务工，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存了款，在政府扶贫办的帮助下从交通不便的山上搬迁到公路的两边，建起了清一色的二层楼。如今村子里多数的孩子无不发奋读书考上了大学，昔日年久失修的财神庙的院落由政府规划建起了敬老院，孤寡老人，残疾人，无家可归的智障者都回了“家”。
“菀儿是不是也该回家了？”我想。
我离开的前一年，在竹林里隐隐约约听到路上的行人谈论着村镇正在规划建安置房的事，不知道建好了吗？如果建好了，菀儿从前常在竹林里吟诵的杜甫的诗句也将成为现实。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想着想着我飘飘然仿佛回到了竹林，隐隐约约听到两个人在对话:
“她的劫难也该满了吧？”
“怎么会满？
一阵阵风吹杨树叶子的声音和西风摧柳的呜咽声清晰可辨，我在这些声音里等待她的足音和她说话的声音以及我有数十年不曾听到的她的欢笑声。凡是人类无一不要经历生老病死之苦，贪嗔痴之痛。更何况她的血液里有女娲氏族一脉相承的精神和使命，她需要经历更多的磨砺和苦难！”我睁开眼，分明还在洞中，才知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更多的磨砺和苦难”这个声音仍响在耳畔。
“二姐，我已经出院了，我妈好些了吗？”
“哦，那就好，她又回去给大姐带孩子了吗？怎么不先养一养身体？！”
“我……没事……只是抽了一点血而已，很快就会有新的…….”
“好的，二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有空了带孩子们来玩。”
我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又听到一个男子在与她对话。
“你还是先别上班了，我下午去趟公司办理下请假手续，顺便也去你公司一趟看看需要递交什么申请不？你抽空再给你们经理打个电话……”
“你请假做什么，已经耽误你一个星期了，实在不好意思的很呢。”她低声说。
“大夫叮嘱说，你除了休息外，饮食上的营养也要跟上去，你家里连锅碗瓢盆也没有，更别说起火做饭了，每天在外面糊弄一下，肠胃怎么受得了呢？”男子说。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己就可以。”她轻声说。
“我们公司为了赢得生存和长远发展空间，现在开始和整个中国村的商业区的数百家商户联合起来统一规范商品的市场价了，并且相互监督。我下午还要回公司联系几个去外地的客户，通知他们过来领取差价。”男子说。
“京华，华美，国宁这几家电商现在势均力敌，已然到了三国鼎立的局势，中国村所有商城的客流量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很明显都开始走网购的捷径了，现在商城唯一的优势就是有实体店可以现场体验试机，但是如果把不好价格关，消费者试完机后依然会选择网购。”
“看来销售人员又要削减一批了，目前的业绩已远不如从前了，恐怕连底薪也保不住了更别说奖金了。”她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们公司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为了留住销售精英，已经开始加薪了，但是我最近时常从报纸上看到关于中国村未来规划的消息，未来那里会由商业区转为科技研发区。”
“看来我们也将离开，进入新的工作领域了……”她轻轻的说。
“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先安心养好身体……”男子说.
他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远了，也渐渐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她总算是有人照顾和关心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冬眠了？”我想着。
西风不知何时摇身一变，已经成为呼啸的北风，时不时从洞口处送进一阵阵寒意。我不由自主的往深处爬去，躲在温暖里入睡。
在天气晴朗的中午，我偶尔醒来，偶尔听到她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发出来的咳嗽声，但是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听到外面有她一阵一阵的发出犹如在承受酷刑时一般的惨叫声。
“你怎么又犯关节痛了？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帮你找一个有暖气供应的房子吧，你怎么可以为了省掉暖气费而换住房呢?”是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没事的…….我还年轻……可以扛冻的，我从小家里就没有暖气，也过来了……”她断断续续的辩解到。
我听着她的狡辩，我不由得开始生气，这是北方，怎么可以和气候温润的小江南相比呢。更何况你家里虽没有暖气，一到秋天开始，火炉里从来没断过火焰。
“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怎么老是关节疼呢？”男子接着说。
“不用了，也许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我这个样子也上不了班了…….”她无力的说。
“那你就回家啊，回到父母身边，他们也许会照顾你的。”我焦急地想着。
“房租和医药费你不用管也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先给你搬家，你看看你住的屋子，白天和夜晚一样，一天到晚不见光，白天不开灯什么都看不见，又没有暖气………好好的身体都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她还想辩解，却又止住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北风大约咆哮的累了，仿佛静静地睡去，艳阳高照，我从睡梦中醒来，感受到冬日的暖阳照到地面上，听到原本冷清清的园子忽然多了许多往来的游客，午饭时间，我又听到她的声音。
“大夫说，风湿是不死的癌症，治不好了……早晚会成残废的。”她呜咽起来。
十年前我曽在她家乡的竹林听到过她这样痛苦的绝望的哭声外，再没有听到过一次。我心里一紧，害怕听到她如此的哭声。
“不会的，你还这样年轻，一定会好的…….先听大夫的，每天把药喝了吧。”男子也几乎带着哭腔安慰着。”
“大夫都说，治不好的…..”她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听到她这样绝望的哭声，我仿佛如同看见了死神一般，救救她吧，别再折磨她了…….我的内心默默地祈祷着。
“你不用管我了，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她用最后一点力量决绝的说。
“你究竟在拒绝什么？又在坚持什么？”我感到惋惜又感到一阵疑惑。
很快，他们的谈话声被突然苏醒的北风的怒吼声所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