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我来到了关垭口。这里是秋天拍摄永胜三川坝的最佳位置。
我将一台配有远摄镜头的相机和另一台配有广角镜头的相机分别在两个三脚架上固定好,让镜头对准三川坝,渐渐等待天亮的到来。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秋风轻微的吟唱。平时在天亮前“唧唧”叫个不停地蛐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就连围着你“嗡嗡”不停、甚至在你稍微放松警惕就会吸走你的血、让你瘙痒难耐的蚊子也不知去向。在这种寂寥的时刻,最能让人产生回想,比如说一些童年的故事、家乡几十年来的变迁、还有一些想起来就能令人鼻子发酸的人和事......我打住了忆想,点着一支香烟便慢慢吸了起来。平时我是不吸烟的,只有在百无聊赖时才吸上几口。过了一会,当我准备吸第二支香烟时,天就渐渐亮了。连绵不断的雾中从三川坝东面芮官山的几条沟壑中慢慢涌了出来,便如玉带般的铺在山脚下,然后向东、向南、向北延伸,最后形成一个拥抱状,把大半个三川坝围了起来。稍后,这条“玉带”又慢慢升起,似乎化成了云,与程海方向上空飘来的云朵汇集在一起,把整个三川坝笼罩在云海中。此刻,我已经无法分辨什么是云?什么是雾?因为在我的视线范围里,云还在山顶上端,而且,霸占着整片天空。
又过了一会,那云海渐渐化成了一团团、一簇簇的朵状,有时像一群群温顺的绵羊,有时像一只只嬉戏的玉兔、有时又像古战场上的战马奔腾……整个三川坝就在这样不断变化的白云下面时隐时现。这种梦幻般的情景,让我激动万分、让我忘记了如何去按动相机快门、忘记了周围其它事物的存在。只有此时,我才感觉到,原来,大自然才是真正的造物主。
天大亮的时候,更美的情景又出现了:最高处是湛蓝的天空、中间是洁白的云朵、下面是建筑风格各异的民宅、还有金灿灿的稻浪和一眼看不到边的万亩荷田。
又过了一会,旭日从身后的关垭口处慢慢升了起来,把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整个三川坝似乎从睡梦中苏醒了。炊烟、浓雾、白云形成的混合体,在秋风的授意下,时而抱紧成云团、时而连片成雾、时而如丝如带,在空中纠结着、撕扯着、演变着。直到阳光温暖了整个三川坝,赖在上空的云雾才从四周徐徐散开,渐渐消失。三川坝才更清晰、更别致、更完美地呈现在眼前。看呀,那一栋栋砖混结构的新式民宅,多像一颗颗撒落的钻石,镶嵌在金色的稻田和翠绿的荷田间,美得如诗如画。
为了深刻感受三川坝的美,我匆匆按动了几下相机快门,便驱车朝翠湖方向驶去。
我来到了翠湖观景台,看见商贩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布置着自己的小商品。有凉粉、凉面条、油炸洋芋;有苹果、梨子、软籽石榴。最吸引我的是那一筐筐装满莲蓬的竹篮。
我走近卖莲蓬的妇女,问道:“莲蓬怎么卖?”
“五元一个”她说。
我觉得价格偏高,没买。我又回头问旁边的男商贩:“在万亩荷田中,听说观赏型红荷花的种植量很少,挣不挣钱?”
“一个莲蓬就能卖五元钱,你说赚不赚钱?”这种肯定的语气,让我失去了继续提问的勇气。
近年来,我一直关注着三川坝商品荷花的产业发展,可以肯定的是,莲藕产量越来越高,经济效益也越来越好,这就是种植面积也越来越大的根本原因。但对悄悄兴起的“观赏荷”产业不是很了解。听说三年来,每年七月“荷花节”的成功举办,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省内外游客,给种植“观赏荷”的农户带来了商机,种植面积正在逐年扩大,但经济效益如何,是我迫切需要了解了的问题。于是,带着这个问题,我准备离开观景台,去翠湖村做一次深入了解。
在离开观景台前,我走到围栏边,昂首远眺,三川坝一览无遗。远处是三川镇的经济文化中心----金官街,略远的两边是金黄的稻田,中间是一直向西延伸的荷田,近处便是蓝宝石般美丽的翠湖了。说翠湖是蓝宝石,一点也不为过,你瞧,龙潭里的那一汪碧水,连围堰上悠闲的行人和顽皮的小狗都被倒影在湖水中,而且,清清楚楚。
其实,翠湖指的不仅仅只是龙潭这一汪碧水,他是整个村落。这里物产丰富,盛产香稻、蚕豆、玉米、莲藕、以及品种繁多的水产品。这里水资源丰富,环境优美,被誉为“滇西北的江南”。据说,2013年,翠湖村就被国家列入“具有重要保护价值的第二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从此,这里也就成为三川坝向外界宣传的“名片”之一。
当然,这里我是经常去的,只是去的目的不同。有时是为了走亲访友、有时是为了拍摄风光、有时是为了品尝美食,对这里的经济发展毫不在意。今天,我要走进三川坝,走进翠湖,走进硕果累累的农家大院,去感受一下被誉为“滇西北米粮仓”的真正风采。
我把车开到写着“梦醉荷塘”的钢屋前停下,便迫不及待地走下了车。在屋檐下,我看到一位六十来岁的老汉正坐在门口剥莲蓬籽,身边摆满莲蓬。见我,他“嗖”的站了起来说:“老师,你又来啦,快请坐。”说着,为我让座,还请我品尝莲蓬。我毫不客气地一一接受,便把一粒粒籽实饱满的莲蓬送进口里,细细嚼烂,然后又慢慢咽下。那是一种多么清甜的美味啊!它不仅让我的味蕾得到了享受和满足,还令我神清气爽,增添了前进的动力,让我有足够的底气去付出更多的努力,踏踏实实地去做好每一件事。
老汉见我吃着莲子发呆的样子问道:“你几次来我家荷塘拍照片,感觉如何?”
我回过神来回答:“很美,很迷人。”
我问他的问题却十分详细,从他的姓氏到种植情况、从目前的经营到收入到未来的发展。
他说他姓张,此荷塘为承包经营,共三十亩,每年每亩的承包费是一千三百元。收入主要靠两方面,一是门票收入,二是莲蓬销售收入。今年接待游客四千多人,门票收入四万多元;每亩荷田大约产莲蓬五千个,按每个最低价一元五角计算,两项年毛收入约二十万元。由于这片荷田是第一年承包种植,投入较大,除去基础设施建设、劳务、化肥、农药等费用,净收入在七八万元左右。他说,他对这个收入已经很满足了。我问他为什么想到要来这里承包种植“观赏荷”,他说:“一是政策好,政府大力支持,每年七月在这里举办的“荷花节”带来了人气、带来了商机。二是我懂种植技术、懂经营之道。三是我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指着另外几片荷田对我说:“前面那两大片也是我的两个女儿承包经营的,右边这片是我兄弟的。”
我说:“哇,这么说来,这里全被你们张家人给‘霸占’了。”
听我这样说,他“哈哈哈”地笑了,样子有点傻,但很实在,很自信。我说第一年就有这么好的经济效益,今后有何打算。他告诉我,从两个女儿三年来的经营情况看,经济效益是一年比一年好,所以,决定扩大承包面积和种植规模,明年计划发展到一百亩。我见他边说边握紧了拳头。
告别了张老汉,我的双眼有意识的朝道路两边看去,大片大片的“观赏荷”还没出现想象中的枯萎,只是之前那些粉红色荷花已经退场,整个舞台已经被拳头大小的莲蓬所占据。当然,也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红荷花,时时从丧失了些许血色的荷叶下面探出头来,向我挤眉弄眼,并且,露出迷人的微笑。
离开观赏荷田,我又驱车朝翠湖湖美食代表“忠辛府”驶去。这个声名远扬的农家乐,面朝芮官山和翠湖龙潭,背后和左右是望不到边的荷田,还有随着四季变化着不同色彩的田垄。院子边,一丛让我呼不出名字、主杆粗壮、枝叶茂盛的植物特别显眼,似乎给人一种进入到了热带雨林的感觉。还有几大丛竹子也把枝叶朝四周尽情地舒展;假竹桃的花也笑得特别的灿烂。最令人羡慕的是常年清澈见底的中泥河水,就从他家的墙角潺潺流过。难道真的应愿了哪句“山环水抱必有发”的说法?
“忠辛府”农家乐的老板姓苏,我们叫他苏老板。当我准备对他做详细采访时,不巧的是他刚刚离开。于是,我只能用手机通话与他进行交流。他告诉我,“忠辛府”农家乐已经经营了十三年,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在生态、环保、色香、味全的理念上下足功夫,以闻名遐迩的三川火腿和三川香米为主料,搭配翠湖鳝鱼、罗鲱鱼、土鸡、莲藕、荷叶,荷花,还有荷塘四周的野生席笋等为主要食材,精心制作了麦酱蒸泥鳅、鳝鱼蒸席笋、麦酱蒸鱼,全荷宴等宴席,这些乡土美食一经推开,便深受广大食客的欢迎和称赞。因此,2013年6 月,“忠辛府”农家乐被云南省餐饮与美食行业协会授予“云南省特色美食店”称号。
苏老板告诉我,“中辛府”主要是以家庭经营为主,自经营以来,经济效益年年增长,已经在当初的基础上翻了五六倍。这些成绩的取得,主要得益于各级政府的政策支持,得益于各种媒体的对外大力宣传,以及每年七月“荷花节”的成功举办。谈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年前,他曾告诉我未来的打算是盖一栋酒店。于是,我问他酒店何时动工?他说:“在乡村盖酒店已经过时了,以民宿为主的经营方式已经到来,我正在思考最佳的经营模式。”此时,我能感到他特别兴奋的喘息声。他还告诉我,已经准备好了十亩地,只要政府给予政策支持,他将建一个以三川美食为主,休闲娱乐为辅的“忠辛府民宿园”,进一步提升美食品味,提高服务质量,让游客得到一条龙服务,让他们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终止了电话。就在我挂断手机的一刹那,一个情景突然出现在眼前:那是2017年的端午节,我们应亲戚之邀到翠湖游玩,把中午和晚餐都订在了“忠辛府”,由于路不远,我们上午十点就到了,只见那儿的员工已经忙碌开了,有杀鸡的、杀鱼的、清洗蔬菜的,还有一位大叔在齐腰深的中泥河里割席笋;许多生态食材摆满了院落。苏老板告诉我,今天有几十桌客人要来这里用餐,都是提前预订的,他已经找了几个帮手,但感觉还是忙不过来。就在这时,进来一大伙人,有本地的,还有几个带着纳西族口音的丽江人。她们一走进院子,就“叽叽喳喳”地嚷个不停,还霸占了两张吃饭桌子。
苏老板见状,拉长着脸说:“请你们起来吧,我的客人马上就来了。”这时,一个大个的女人站了起来,瞪着眼睛说:“苏老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们大老远的从丽江过来,是来照顾你生意的,也是你家的客人!”
这时,苏老板合着双掌,做着作揖状说:“大姐,你们就饶了我这次吧,今天订餐的人太多了,我们实在没办法做了,请你们到别家吃去吧。”说完,一溜烟跑进了厨房。那伙客人很失望地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看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似乎被一种什么东西压迫者,如五味杂陈。
中午十一点,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整个”忠辛府”立刻沸腾了起来......
我收住了回忆,离开了“中兴府”,开车向金色的田园驶去。我要去稻田里感受一下热火朝天的秋收情景。
我来到临近梁官的一大片稻田里,只看见五六台收割机在金色的稻浪里来回奔忙,稻田里却空无一人。只看见六七个人站在离收割机不远的田埂上,摆着很悠闲的样子。我沿着一条只能容纳三轮车通行的土路一直走到他们身旁,看见几辆色彩和型号各异的三轮车,车厢里或多或少堆着装满稻穗的口袋。我走近一个双手叉腰,紧紧盯着收割机的师傅说道:“看来这机械化干起活来真厉害呀!”
“那还用说吗?以前用人工收割这片稻谷,怎么也要用十几天时间,现在用收割机,最多三天就割完了。”说完,脸上挂满笑容。我问:“哪里能看到用镰刀割、掼斗掼或者采用脚踏打谷机脱粒、人背马驼运输的劳动场面?”
他告诉我:“那些已经成为过去,一去不复返了。”
听他说完 ,我朝远处望去,芮官山脚那几块很不起眼的小稻田里,已经出现了收割机的身影。此时,一种失落感和获得感同时充溢着我的心胸,歉疚的心情也接踵而来:离开家乡太久,回家的时间太少,许多的人和事已经陌生得让人不敢相信。我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拖着铅铸般的脚步离开了田园。
当我来到通往金官街和县城的三岔路口时,看到满载玉米、稻谷、南瓜的拖拉机和三轮车从不同方向驶来,又匆匆朝不同方向奔去......
就在我返回到翠湖观景台时,发现天空的云越变越厚,光线也越来越暗,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我撑着雨伞走到围栏边,放眼望去,绵绵秋雨如丝如缕,笼罩了整个三川坝。一群白鹭舒展着美丽的翅膀在翠湖上空飞翔,恰似几朵白云在秋雨里游动。它们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最后,缓缓地降落于荷田。
听乡亲们说,近几年来,三川坝的白鹭越来越多,不仅仅是翠湖,西湖周边也一样。它们不只是来越冬避寒的,一年四季都有它们美丽的身影。
如今的三川坝,就像唐代诗人张志和《渔歌子》里描述的那样:“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西风细雨不须归”。不尽相同的,只不过是,物是人非而已。
当我打开车门准备离开时,禁不住再次回头,看见三川坝的生命之源----中泥河水缓缓地流着,无论是夏天的狂风暴雨,还是秋天的细雨绵绵,或者是冬天、春天的风干物燥,中泥河的水流始终不增不减,不浑不浊地向前流淌,直到穿过五郎河的暗礁险滩,汇入长江、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