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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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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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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记忆

 

掐指一算,今年第一次去东风已经三十多年了。在近年来的闲暇时,只要躺在沙发上,一些早已逝去了的、但印象深刻的东风往事,总如电视剧里的片段一样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秋天,我有幸成为永胜县“林业三定”工作队南片队成员之一,我们队主要负责完成东风、期纳、城关(现在的永北)三个公社的“林业三定”工作。在出发的前一天,听了县长(代县长)金人庆的动员报告,第二天下午,我就出发到了期纳街,等待东风公社派人来接。

那天晚上,我住进了期纳街边的供销社旅馆。那是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夜晚,刚躺下,脚和腿的有些部位感觉就像被针扎一样的痛,紧接着奇痒难耐。掀开被子查看,发现痒的部位有几个红点,以为是过敏就没过分在意。可没睡多久,又出现了同样的状况。我不敢怠慢,仔细检查,才发现了两只迅速逃离的臭虫。我只好套上袜子,穿好衣服,把被子当枕头躺着。以为这样就高枕无忧了,没想到的是,我虽然武装了全身,但仍被臭虫侵犯。终于,我和臭虫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那夜,我消灭了许多只臭虫,以牺牲一宿的睡眠作为代价。

第二天一早,我和另外三个工作队员在东风公社派来的向导带领下,朝着东风公社走去。走出期纳街,我们来到了一条很深的峡谷中。那是一条牲口和人共用的小路,坡度还算平缓,没有爬坡的感觉。五人中,算我最年轻,所以,我一直走在前面。

他们在我的后面边走边聊天,我却是一个劲地朝前走着。我看见路的下方有几所低矮的茅草屋里,冒出缕缕青烟,一条大黄狗朝我们“汪汪汪”地吼叫。在远处,还有几所木楞房。

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到了一个两边都是森林茂密的垭口。向导说,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了,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再走。

我坐在离他们几米远的草坪上,从“马桶包”里拿出一包饼干和两个煮鸡蛋便吃了起来。鸡蛋是我前一天就煮好的,没坏,味道特香,没吃几口就被我“报销”了。可是,饼干虽好吃,但难下咽。我没带水,四周也没山泉水。我看见向导挎着一个军用水壶,便走过去说:“老哥,让我也来两口吧?”

“好嘞”,说完,他把水壶递了过来。我拧开盖子准备喝时,一股刺鼻的酒味喷了出来。我憋住气说:“哇,原来是酒啊,我以为是水呢。”

“哈哈”地笑着对我说:“酒比水好,更解渴。”

我把水壶还给他,有点生气地说:“我喝不来!”说完,又拿起饼干嚼了起来。休息了一会,我们又出发了。翻过垭口,开始走下坡路,我们的脚步显得快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便走进了一个村子。我问向导是不是快到了,他说还很远,下完这个坡还要爬更陡的一个坡才到。

听他这么说,我感到了压力,之前还感觉没什么,可是,经过长时间的走下坡路,脚开始发软、无力,而且,口渴难耐。又走了一段时间,我们终于走到了谷底,谷底是一条河流,清澈的溪水潺潺地流着。

由于口渴,我没多想,便弯下腰去,把嘴巴直接伸进溪水里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直到把胃撑满了才慢慢站了起来。“这水有点甜”,我对他们说。向导告诉我,这河叫闷龙河,河水一直流到金沙江里。

喝足了水,我感觉有了精神,于是,催促大家赶快上路。这条路太陡,才爬了一小段,就累得我直喘粗气,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内衣也湿透了。我只好爬上一段就停下来歇息。之前落在后面的队友也超越了我。

越是往上爬,步履就越是沉重。走在前面的队友边走边停下来等我,还鼓励我说:“加油啊,小伙子,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我咬着牙一直坚持着往上爬,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东山公社。

我们走进公社大院时,看到其他工作队员已经手持大碗准备吃晚饭了。我卸下行囊,匆匆洗了一把冷水脸,便和大家一样打了一大碗米饭,一大碗羊肉就蹲在地上吃了起来。有几个年长的队员说羊肉没炖趴,我觉得还行。一大碗米饭和一大碗羊肉一会就被我全解决了,是因为太饿的缘故。

第二天上午,队部开了动员大会,接下来就是分组,布置各小组工作区域和内容。我被任命为第二小组组长。我们组共三人,工作任务是米汤地和闷龙河两个生产队。在下午的小组讨论会上,我们拟定的《工作计划》经队部审核后顺利通过。第三天,我们组就按计划去米汤地调查那里的森林覆盖情况。

在去的路两边,长着齐腰深的茅草,给我的感觉是除了荒凉还是荒凉。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路的下方看见了一片红高粱,或许是缺水、缺肥的原因,长势不好,穗枝的长度只有十公分左右,穗粒也不太饱满。在路的左边荒坡上,我们看见了一大片像稻谷一样的植物在风中摇曳,走近一看,的确是稻谷。我们感到很是惊诧,在我们那,稻谷都是栽在水田里的,这里的为何长在荒坡上呢?正当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位村民朝我们这边走来,我拦住问道:“老哥,这稻谷是怎么栽下去的?”

“这是旱谷,不是栽的,是撒种的。”他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接着说:“旱谷的产量很低,一亩大约只有几十斤的收成。”说完,匆匆离去。我们想不到的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然让我们长了见识。

我们继续赶路,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就到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带,这里住着几户人家,在离房子不远处,有好几片稻田,稻谷好像割了没多久,一捆一捆的稻草还立在田里,像保家的士兵一样。房子周围栽着许多芭蕉树,成熟的芭蕉果缀满枝头。一只红公鸡带着一群母鸡在芭蕉树下觅食,母鸡们用强有力的爪子在奋力地刨土,鸡崽们紧盯着母鸡爪子下飞溅的土粒,期待着美食的突然出现。一只鸡崽抢到一条蚯蚓,还来不及享用,就被一拥而上的同伴无情地虐夺了,那场景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无心继续欣赏那场“战役”,匆匆踏上了去米汤地的路。没走多久,金沙江大峡谷就横在了眼前。从高处往下看,淡蓝的江水不急不缓地朝东流淌,江的两岸是悬崖峭壁。

走了一段很长、很陡的下坡路,我们终于抵达了米汤地生产队。站在村口,我四处观望,几所低矮的茅草屋零零落落地立在还算有些平整的山丘上,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村子。进入“村子”,我们打听到了队长家的住所,便直奔而去,不巧的是他家里没人。又找人打听,才知道他往江边方向去了。我们便从江边寻去,走到江边,一路是奇型怪状的石头,有些像虎、有些像豹、有些想顽皮猴子、有些像慢慢爬行的乌龟。就在离江水很近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有一头牛那么大,正午的烈日照在上面,像涂抹了一层油似的,油光可鉴。我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石头,禁不住伸手触摸,热乎乎、滑溜溜的,感觉特别坚硬,像钢铁,估计是涨潮后被江水长期冲刷的结果。我爬了上去,望向金沙江无边际的两端,听着“哗哗啦啦”流淌的江水,内心充满感慨......

少顷,听到队友在不远处叫我,说是找到队长了,叫我过去。我朝他们走了过去,看到乱石岗里有个长相瘦弱的男子正在跟俩队友说着话,听到我的脚步声,便慢慢回过头来。我看见了他有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其它部位却像江边的黑石头,又黑又亮。我问候了他,并说去过他家,但没人。他说丢了一只羊崽子,可能会卡在江边的乱石岗里,所以就来找了,但没找着。我跟他说明了来意,他一直朝我们点头,然后带着我们回到了他家。

他没带我们进正房,而是直接进了厨房;房间不大,也就十五平方左右,里面光线有点暗。他在厨房中央的火塘里点燃了火,房间里立刻亮了起来。我的双眼无意识的朝厨房四周扫描,说是厨房,但里面啥东西,只看见火塘旁边有一口锣锅、一把烧水壶,还有一个口径十公分左右的土陶罐。再就是墙上挂着两个篾箩箩,一个里面放着碗筷,另一个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只见他取下一个篾箩箩,拿出一块茶叶来,对着陶罐噗噗”地吹了两下,便将那块茶叶放了进去。他把陶罐放到火炭上边烤边用筷子在里面搅拌,少顷,只听见“呲”的一声,他把水倒了进去。“你们先煨茶喝,我去弄米来煮饭”说罢,就走了出去。

一会儿,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捶打声,我出去一看,不知他在杵臼里舂着什么。舂了一会,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簸箕里,经过筛簸后,我才看清楚他舂的是稻谷。他把舂好的大米放在罗锅里淘过,就放在火塘的三角架上煮着,接着又从蔑箩箩里拿出碗来准备倒茶水,却发现茶水快烧干了,于是,只好加水继续煨着。他又去外面拿了些干辣椒进来,说是没有菜,只能用辣椒和清茶下饭了。他为我们每人倒了一碗茶水,我们还没喝,饭也就煮熟了。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黑又浓的茶水喝进口里感觉比中药还苦。不过,在又饥又渴的情况下,我还是硬着头皮咽了下去。他把火塘里烧好的辣椒连同盛好的分别递给我们,然后说有事要出去一会,我说你吃了饭再去吧,他说刚吃过不久,还不饿。我感觉那糙米煮出来的饭红得有些吓人,便探头朝锣锅里看去。舀了三碗饭的锣锅里,已经所剩无几。于是,我把我的那份倒回锅里,叫俩队友吃。我出去正房走道边的墙壁上摘下四包干包谷,便拿到火塘边烤了起来。队友小王很诧异,说不是嫩苞谷肯定难吃,叫我吃饭。我说干包谷经饿,一包能顶两碗饭。他不相信。

俩队友吃饭的动作有点搞笑,先扒一口饭含在嘴里,后用辣椒蘸上点盐咬一口,咀嚼几下便连同米饭一起吞下,再喝一口苦清茶。等他俩吃完第一碗饭时,我的包谷也烤熟了。包谷吃起来比较简单,就是把一小把烤熟的包谷放进口中嚼碎,再用清茶直接送进胃里就行了。当俩队友吃完锅里剩下的饭后,我也把又香又脆的两大个包谷“消灭”了,感觉胃已经被撑得满满的。我建议队友每人再吃一包干包谷,不然,坡还爬不出头就会饿的。他俩说是已经吃饱了,态度很坚决。

吃完饭,李队长也回来了,我们向他了解生产队的林权分布情况,他说,由于受地理环境影响,他们队没有森林,只有荒山荒坡,但每家每户的“林权”还是很清楚的。他还说抽空搜集好资料报给我们,再确定一遍就行了。我们表示赞同。

离开米汤地时,俩队友爬坡很带劲,总是冲在前面。但爬了一半多就感觉体力不支了,站着“呼哧、呼哧”地喘气。我却一点问题也没有,还能站在高处去看风景。我望着眼前亘古不变的金沙江、植被覆盖极少的山峦,还有米汤地那些低矮的茅草屋,特别是这里的傈僳族艰难的生存环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继续往上爬,快要登顶时,他俩一屁股坐了下去,说是肚子饿得爬不动了,还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李队长,说他太小气,连一口饱饭也舍不得给。

听到这里,我很生气地说:“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李队长已经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全拿出来给我们吃了,那些稻谷是他家里人舍不得吃的,或许是留着做种子的,都被我们吃完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听我这么说,他俩沉默了。过了一会,我突然想起马桶包里还剩下两包烤好的干包谷,便拿了出来,分别递给他俩。在没有水喝的情况下,他俩硬是慢慢咀嚼,直到把各自的干包谷全部吃完。休息了片刻,队友小王站了起来,他伸了伸懒腰说:“组长,还是你有经验,这干包谷下肚,感觉胃里充实多了。你是怎么想到要吃干包谷的?”于是,我跟他们讲了有小说里描述战争年代如何用干包谷做干粮的故事,讲了我在藏区如何用干包谷当饭吃的过程。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聊,不大一会就轻松地翻过了山梁。令人奇怪的是,在接下来的归途中,谁也没感觉肚子饿。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对闷龙河生产队展开了工作,工作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曾几次进入到接近东山公社的原始森林里,有一次还迷了路,差点走不出来。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在东风工作的那段峥嵘岁月,也渐渐被遗忘。直到有两次与它的不期而遇,才唤醒了我的记忆。

第一次是2015年的初春,我们丽江边屯文化研究会一行四人去涛源镇调研文化旅游发展情况,期间,应一位快艇主人的邀请,他要带我们乘快艇去鲁地拉电站参观。我们欣然地登上了快艇,让它载着我们沿金沙江下游飞驰而去。说是金沙江,从龙开口电站到鲁地拉电站这一段,由于电站大坝的建设,水位提高了,江面变宽了,江水也变得澄澈起来。真可谓是“高峡出平湖”了。

快艇从金江大桥下面驶过,便顺流而下。但见舵手加大油门,快艇飞驰,激起千层碧浪。抬头,有看不尽的山峦叠翠、俯首,有流不完的江水澄澈。那些离江水较近的悬崖峭壁,还有样式不同的秃峰,争着把它的倒影投进水里,给人感觉就是一幅幅迷人的水墨画。快艇继续飞驰,在江的左岸,我看见有几所低矮的茅草屋还立于悬崖峭壁,有些墙塌了,有些似乎被风卷走了屋顶。它们是那样的孤独、无助,看着让人心痛。

我示意舵手把速度减下来,方便我仔细观看。原来,那些茅草屋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它们虽然被主人遗弃甚至遗忘,但却写尽了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快艇用慢速度继续前行,行驶了一段后,峡谷变得开阔起来。我似乎看到了三十年前曾到过的米汤地,不过,再也见不到茅草屋,而是崭新的砖瓦房。

又行驶了一段,但见一条渡轮把右岸的人和车辆轮渡到左岸的东风区域。稍往高处看,那儿矗立着具有现代乡镇气息的建筑群。再往远处看,我看见了三十年前爬过的那条小路、翻过的那道山梁。唯独看不到记忆中的米汤地。

第二次是2016年的12月底,在我有幸参加的“全国著名作家永胜行采风活动”中,又一次来到鲁地拉电站参观访问。站在大坝上,我没去倾听作家们赞叹电站的建设成果,也没去欣赏“高峡出平湖”的湖光山色,而是用双手扶着大坝栏杆,一直把目光投向米汤地方向。虽然,三十年前到过那儿的情景时不时出现在眼前,但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昨天的东风公社已经被今天的鲁地拉镇所代替。昨天的茅草屋已经变成了今天的砖瓦房和砖混洋房。这里的今天不仅通了柏油路、还建了码头、开通了轮渡。这里的今天不仅新建了学校、医院、还建设了宽敞的街道。这里不仅有了4G网络,还开通了物流、快递......这些都得益于国家的西部开发战略,得益于党的扶贫政策。总之,这里的山在变、水在变,这里的一万多傈僳人民的思想观念在变。

那天,在离开电站大坝时,我对着金沙江上游轻声呼喊:“东风、米汤地、鲁地拉”,就像在呼唤亲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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