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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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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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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年代的爱情

1988年,曾在高淳花山监狱坐过牢的迟志强,出版了《铁窗泪》,一时风行全国。那年,姑姑22岁,也是那一年,姑姑爱上了一位花山监狱的男人,一个爱唱摇滚的坐牢的男人。

姑姑是村里最美的姑娘,说实话那时我还小,但真的已经觉得我的姑姑是最最漂亮的姑娘了。她个子高高的,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便编着一个马尾,说话时眼睛总是微眯着,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她只上到初一就辍学了,因为村子里开了水泥厂。家里孩子有好几个,叔奶奶身体又差,叔爷爷就让她回家上班去了。虽然学历不高,但她绝对是个有主见的人。或许是在厂子里见了世面,她从不怕人,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发独立有主见。这或许也是她后来走上那条别人不看好的人生之路的原因吧。

22岁的姑姑,青春靓丽、性子又爽朗,从不扭扭捏捏。厂子里追她的男孩子有一大串,其中不乏好几个干部家的孩子。可是她都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从未应允过谁。叔爷爷有些急,他是老一辈的人,总认为女孩子应该早点嫁人,何况堂叔也有20岁了。每当说起这事,她总是跟家里人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那时的她已经拿了好几年的工资,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经济来源,所以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那时的我才刚刚上小学,经常跟在姑姑后面玩,因为姑姑自己工作有钱,所以她经常给我买东西吃。她常常只看着我和妹妹(另一个叔爷爷家的小辈)吃,偶尔摸摸我的头,说,你可要好好读书,要不然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就太可惜了。那时的我并不懂这些,但我知道这个姑姑跟其他的长辈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界要远远超过这个偏僻的村子里的大多数人。

那几年,摇滚正当道。一大批摇滚明星让整个中国都开始躁动。姑姑和村子里的几个女孩子合伙买了个录音机,经常跑这跑哪的录歌曲。有时甚至在自己屋子里放歌,我就亲眼见到过几次,在那些摇滚明星的嘶吼声里,平时安安静静的农村姑娘都情不自禁地摆动着双臂、摇动着脑袋,眼睛里有着不符合那个年代农村人所拥有的光亮。

关于姑姑的恋情,起因还是源于迟志强。他在“犯人新生艺术团”的活动实在太出名了,他因此获得了三次大功,也因此减刑一年半。他出狱后,这种为民服务的艺术形式也就留了下来。那时每个月花山监狱都有一两场艺术表演,姑姑家离那里很近,所以经常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结伴去看演出。

一次,两次,……。时间到了下半年,姑姑就织起了手套,蓝色的毛线,男式的。叔爷爷很高兴,以为是给自己织的。可过了几天,手套织成了,也不见了。叔爷爷问了几次,姑姑却沉默不语。叔爷爷没办法,就偷偷跟我们几个小辈交代,好好盯着姑姑,有机会看看是哪家的小子要“拐骗”人。

我真正看到演出却是没碰上几次,因为我家离的远。偶尔去一次,还正好不演出。后来还是堂叔发现了端倪,姑姑的手套用了蓝色的毛线,却在手指处有一圈金黄色的毛线。有一次,我们在看演出时,他眼睛尖,发现台上表演的歌手手上就戴了这样一双手套,握着一把吉他,在台上唱《铁窗泪》唱得泪流满面,台下的姑姑也是泪流满面。那时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瘦长个子,很英俊,站在舞台上,一把吉他自弹自唱,有着令人着迷的嗓音和独特的狂放气质。

堂叔回到家就把这事告诉了叔爷爷。这下家里可知道了,也不得了了。叔爷爷拿着木棍拦在了门口,逼着姑姑把事情说清楚。事已至此,姑姑没有隐瞒,说自己喜欢那个人。而叔爷爷他们都知道,在哪里唱歌的可全都是犯人,一些做牢的、吃牢饭的人。于是家里坚决不同意,为此姑姑挨了好几棍。但姑姑没有退缩。

后来,亲戚们都知道了,姑姑爱上了一个坐牢的。再后来,我们知道了,那个人原先是个会计,因为经济犯罪(贪污公款)犯罪,被判了7年。就被关押在花山监狱,这才是第1年。最最要命的,他还结过婚,因为坐牢妻子跟他离了。

从此,家里人跟姑姑打起了冷战,村里的男孩子也不再和她来往。但是姑姑不管不顾,因为她一直在厂子里工作,有自己的住处,有自己的收入,所以叔爷爷他们并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姑姑依旧没有回头,她知道自从初一辍学回家后,叔爷爷就一直有些愧疚,所以并不能逼她做些什么。家里亲戚问起,她只微笑着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村里人不怀好意地提起这事,她就淡淡地说,关你什么事?

在这事过去的几个月后,监狱有一次文艺表演。那个男人在台上唱起了崔健的《一无所有》,当台下的人们一起跟着唱“你爱我一无所有,噢……你这就跟我走”时,姑姑在台下哭成了泪人。回来后就说自己会等他,全家人都吓坏了,那个男人可是还有6年牢要坐的!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我知道了,真正的爱情有些忧伤,这样的爱情对于姑姑来说是不值得的。

很快地,村子里追姑姑的男孩们都结了婚,姑姑成了大家的一个笑话。但姑姑依然美丽,依然孤独,依然倔强。当所有的大人都开始疏离她时,她越发的喜欢和我们小一辈打交道。随着年轮的推移,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音乐。姑姑最喜欢的是崔健的《花房姑娘》,常常独自一人看着窗外低声哼唱。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郑钧的《赤裸裸》,就因为那首歌,在流言蜚语里好几年没流过泪的姑姑,连续哭了好几次,听一次,哭一次。

时间就这样到了1994年。那个男人出狱了,出狱的第一时间,他将三年的积蓄,买了烟酒上了叔爷爷的门。叔爷爷一家将所有的烟酒扔出了门。僵持了三天,姑姑辞去了工作。背着行李,和那个男人来到门口,在叔爷爷面前磕了三个头。将自己这几年所有积蓄偷偷地塞给了弟弟,叮嘱他好好学习,带好妹妹,照顾好爸爸妈妈。

然后,她就这样跟着那个男人去了无锡老家,那一年,她已经28岁。

从此一去近十年,只有逢年过节有信件或电话回来,不时也寄点钱回来。直到他们的孩子十岁了,叔爷爷才让了步,允许他们回来探亲。再后来,我听奶奶他们说,姑姑过得并不好,那个男人挣了钱,加上又英俊,就在外面养了人,有几次甚至对姑姑动了手。当我听到这些时,我总有些分散的、独特的念头,因为我还无法理解太多的责任与信念,就是不知道姑姑是否后悔过,是否依然能哼唱哪些已经老去的摇滚歌曲。

 

去年,那个男人死了,死于癌症。每次姑姑回来,叔爷爷总是念叨,自家闺女的命实在不好。但我发现,年过半百的姑姑,每次说起那个我们姑且称之为姑父的男人时,总有一句,我不后悔。眼神里也常常闪烁着唯有少女才有的羞涩光芒。

这摇滚年代的爱情啊!我只能用几句改编的《花房姑娘》的歌词送给姑姑:

我说你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你不知不觉已和花儿

......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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