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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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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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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雨


2019年,阴雨天主宰了整个二月。尽管是农历的新年将至,可太阳依旧在远方流浪,三天之内必有雨,已成了二月的标配。在这样的阴郁天气里,对人到中年的我来说,二月注定有些忧伤。

二月的第一天,小雨。寒假最后一天的课务还未结束,就接到哥哥的电话,说他带了母亲去医院看脚了,医生说骨刺丛生,基本不会好了。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六十五岁的母亲是苦过来的,从嫁给父亲后,就一直在劳作。父亲是个手艺人,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接活。家里两个儿子,一家子老人,十几亩水旱田都是母亲在独自耕种。春天插秧、割稻,夏天割草、拔草,秋天种薯、种油菜。就连冬天里也不得歇着,常常灌一壶水、带几块锅巴,在山上一整天,耙松针、折枯枝,以备冬日的柴火。等到夕阳西下,就把柴火一担担挑下山,那废弃的老房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母亲的体重在六十岁以前从来没超过一百斤,但之前的担子却从来没少于这个重量。从稻子、小麦,到山芋、油菜籽,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全都是她一个人挑回家。家里的水田还比较近,旱地远的有七八里,想想那一担担沉重的油菜籽,直到现在我都不寒而栗。

去年夏天,我和母亲一起乘凉。无意间我看见了母亲的脚,脚踝粗大,腿骨却很细。伸手一握,我泪差点流了下来,她的腿骨还不如我的腕骨粗,我无法想象的是,这样一个不满百金、腿骨纤细的老人是如何在那崎岖不平的田埂上,将一百多斤的担子一挑就是一辈子的。

近年来,年纪大了的母亲虽然减少了劳作,但脚踝却慢慢肿大了起来,以至于后来就连走路都有刺痛感。上医院一查,说是长满了骨刺,不能再干重活了,要慢慢调理。可家里除去荒地(远处的旱地已经不种了)还有三亩多水田,她和父亲一直不肯抛荒,就坚持种了下来。我们又大多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不干重活也就成了一句空话。直到今天,医生已经明确说治不好了,我就知道是这样,但这也许是他们这一辈人的写照,辛苦已是他们的命。

24日,微雨。

初三的课务终于结束,在全班20多人感冒中坚持了大半个月的我,还是感冒了。先是鼻子不通,然后喉咙痒痛,再后来便是头疼发热、全身酸胀。就这样,我慢慢迎来了春节的脚步。

今天是除夕,我除了咳嗽,大致已经好了。但天气依旧阴霾,心情不佳。一周的感冒不会让我想太多,但人到中年身体开始发虚、发飘确是不争的事实。年前11月的体检让我发现了身体所发出的警告,是好事,但如过去那般肆意挥洒青春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曾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身体真的好,那么就一定不会在四十岁以后发现它的警告。反之,我们就需要开始蕴藏,开始保养,开始学会慢慢调理,不是为了以后的遥远的寿命,只是为了能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有一个更好的坚持或者更棒的体验。人生短短几十年,从成年开始,青春并不漫长,迅速进入中年也就是那么几年,自己的身体一定要自己珍惜,因为此时此刻的你不再属于你,你的背上肩负着一个家庭或者说一个世界。

这一周的感冒并不与过去所经历的有所差异,但无心做事,闲来只是读书几页,在几杯红茶的暖香里想了许多,心态上却实实在在有所提升。就如窗外的玉兰,枯褐色的枝条光秃秃的,但仔细去看,却依然能发现那些芽苞已经隆起了,生命的循环往复就是如此,有消逝就有萌发,反之亦然。

人到中年,需要的是慢慢静下来,去体验以前不曾留意的人生,去珍惜以前不曾留恋的时光。

212日,大雨倾盆。

时维己亥年正月初三,春寒料峭,夜雨如冰,舅舅无悲无痛逝去于辰时,享年七十。

我们皆有预感,毕竟舅查出患有恶疾至今已经有六年。起先,他只是咳嗽,以为是受了凉,等到被医院查核,已经到了晚期。期间六年,有好几次,医生都说可以考虑放弃了,但春去秋来,他硬是挺过来了。尽管每到冬季胸口都会难受,但他依然熬过来了,只是今年幸运之神没站在他这边。

舅舅一世清苦。早年三个孩子和三个老人牵扯了他大部分的精力,等到送走老人,最小的表弟成家立业,他自己也老了。他总是放不下这个家,在查出病症之前,六十多了还一直在工地上打工。不为别的,他只是想要多帮衬一些。初一我们去拜年,他还告诉我们,想要过完年身体好些了就去打工。这实在是让人无法可想的事儿,但它就这么真实,或许这也正是这一代人的特色。他们永不服老,永远都是想着能多干点活。想要他们自己多享受一点,却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舅舅是个普通人,他的一生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或特殊的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但他是个父亲,一个平凡又伟大的父亲。他从不畏惧生活的艰难,哪怕是面对最为低谷的时期。记得好多年前,家中老人患病,经济不好,他孤身一人去大城市打工。我们都担忧他在外的生活,他却笑笑,毫不在意地说,现在哪里都能挣钱,即便是去捡垃圾,那也是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活儿。这就是舅舅,能微笑着面对生活,一直乐观开朗的舅舅。

自从知道自己患了不好的病后,他仍然没有担心自己。他总是说,人没什么用了,害怕拖累表弟。他也说表弟到现在仍然没房没车,他一点都帮不上忙。其实,我的舅舅啊,小一辈们都还年轻,有着各自的前程可奔,又有谁寄希望于已经垂垂老去的老一辈的支撑呢?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些道理,他依然想要全力地做好自己,想着不给大家添麻烦,要给家里留点什么。就在这段时间里,家里有十几只鸡鸭,几百斤剥好的玉米,好几畦茂盛的蔬菜,而这些都是身患重病而无法干重活的他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就在今天(初八),这个寒雨滂沱的天气里,舅舅葬入了家族的墓地。我们在泥泞中眼看着那小小的棺儿埋入大地,似乎这个老人的一切信息也随之而掩藏。

人就是这么渺小,或许我们都会有长时间的哀伤和思念,但属于舅舅的世界已经终结了,就那样缓慢又飞速地消散在这片天地间……

213日,天空阴沉,间或小雨。

从舅舅的葬礼上回来,父亲说胸口堵得慌。时常走不了几步就会喘,更别说小跑了。想到父亲长期抽烟,我和哥哥赶紧带他去医院看看。

先是排队挂号,然后排队问诊,接着排队做CT,最后排队做肺功能检查。一整套程序下来,大半天已经过去了,最后医生拿到了片子,说肺部还好,就是有点发炎。但最好做一下心脏检查。我们有些吃惊,但还是赶紧去重新排队。检查结果还算好,心脏没啥问题,但高血压已到警戒线以上,甚至有部分中风症状。最后,医生对父亲下了戒烟的最后通牒,说肺部被烟熏了这么多年,加上年老体衰,功能已然不强,现在戒烟还来得及。

父亲戒烟已经有好几回了。最早是在五十多岁,但断断续续却无法成功。按照他的话说,人在外,总得交流吧,咋能不抽烟?他所说的在外就是指在工地上做木匠活。一大群老爷做累了,坐下来抽几口烟,实在是神仙生活。可是从六十岁开始,我们就已经叫他别出去做了。可他总是不听,先是说现在身体好,做到六十五就不干了。后来六十五了,就说再做几年,就在家门口动动。可现在已经七十了,他还没歇下来。如此,戒烟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有时,他实在被我们说的狠了,就一脸委屈地大声质问我们,为什么他这一辈子就喜欢这点事(指抽烟和干活),我们就偏不让他做了呢?

我的父亲啊,现在的你可不是只有四十岁啊。你曾经健壮的身躯,现在已经消瘦佝偻;那花白的头也早已见证了岁月的痕迹;即便你的孩子们,最小的我也已是不惑之年了。所以,那些干不完的活就放下吧,好好保养,颐享天年吧。

 

221日,元宵节刚过,依然有雨。

刚上完一节课的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姑妈在卫生间摔跤了,挺严重的。我一时愣住了,姑妈今年七十七了,去年也摔了一跤,肋骨断了六根,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痊愈了,这刚过年,怎么又摔跤了呢。

下班回家,赶紧去了姑妈家。姑父今年已经七十八了,说起姑妈摔跤的事,也说不出太多信息,只说是在卫生间摔倒的,现在已经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因为血压高,颅内出血还没止住。

第二天下午,在监护室见到姑妈,瘦瘦弱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插满了管道。姑父牵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放下,直到医生说探视时间已经结束。我们脱下防护服,一路沉默,下了楼。医生说,只能这样养着,病人可能明天醒来,也可能是一个月,甚至一年……。

姑父神情一直有些局促不安,甚至说是手足无措,我们也知道多说无益。

或许这样的苦难,是别人无法帮助减轻的,因为,那只能靠自己。

或许,这就是人老了必然要经历的,无关富贵,无关贫贱。

 

二月的雨还在继续,我感到身上的责任感莫名地就沉重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我有些多愁善感了。

或许这只是因为我已人到中年。

 

注:今天选择将这篇文字发出来,是因为姑姑最终没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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