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康怀军
随着黄赤夹角的变化,又是北半球的冬天了。地球每小时自转十五度,三百六十度就是一天。地球每天绕太阳公转一度,三百六十度就是一年。太阳光直射在近地点是夏天,斜射在远地点是冬天。直射和斜射之间的就是春天和秋天了。
我一直都喜欢春天和秋天,不喜欢夏天和冬天。觉得春、秋温凉适宜,衣着也薄厚匀停,干啥都是自在的。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虽然一年四季都待在四季分明的秦岭南坡,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但终归还是怕热怕冷的。
当然,如果非要我在夏天和冬天里做一个选择,我还是愿意选择夏天。最起码喜欢夏天出汗之后的酣畅、午睡醒来的惬意,不喜欢冬天棉衣在体的笨拙、寒风侵面的哆嗦。
从生命学的角度讲,冬天似乎是不太适合人类生存的,比如,很多老人都会在冬天离开这个世界。十月、冬月、腊月,秦岭山里的白事似乎就会格外多。小河边、半坡上、梁岭上、沟渠旁,抑或是房前屋后……冷不丁就会发现一片柏树林,或者是杉树林,那种四季常绿的乔木。乔木林不开花,林间树下却开着一堆一堆的、大朵大朵的花儿,白色居多,间或着红的、绿的、紫的、黄的……走近了你才会发现它们全都是纸做的,一架一架的花圈。花圈下,是新坟,最长年限的,不超过三年。三年,也就是这里的主人走了三个年头,度过了三个冬天了。
总爱拿春夏秋冬来比喻人生的四个阶段,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这样来看,冬天是老的、旧的、慢的、瘦的、皱的、冷的、沧桑的、颓废的、僵硬的、阴晦的、蹒跚的、咳嗽的、流鼻涕的、颤巍巍的、缺乏活力的、需要搀扶的、容易病倒的、极易受伤的、层层叠叠的、弯腰驼背的、装在镜框的、挂在墙上的……总之,冬天,有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不好。
静下来再细细地想一下,冬天,真的有那么不堪么?不就是23°26″的夹角造成的差别么?太阳光仅仅是偏斜了一小会儿,就这么大的差距,距离太阳更远的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它们怎么办?它们冷吗?银河系外,太阳照不到的,更多的星体,它们怎么样?它们冷吗?它们暗黑吗?它们被人嫌弃吗?我们仅仅是在太阳光的斜照里度过一个季节,一个冬天,一如夕阳下度过的一个黄昏,烛光下度过的一个夜晚,只是比春、夏、秋略微的冷了一些罢了。白天依然有阳光,夜晚依然有月光、星光、灯光,山野里有的是树木、庄稼,那松、柏、桂、香樟、冬青、冷杉、麦苗、油菜、菠菜、白菜,卷心菜、萝卜、芫荽、蒜苗、上海青……依然翠绿着、碧青着、鲜活着,甚至正在生长着,正在成熟着。平日里吓人的烦人的令人不悦的蜂、蛇、蚊子、苍蝇、壁虎、癞蛤蟆……全都不见了,就连村前小路边极易蜇人的荨麻也都枯萎了。馒头、剩饭、水果、肉、蛋糕、鸡蛋……可以大大方方地放在冰箱外边了。
牛、羊不用再到山上去找吃的了,农人备了营养丰富的饲料、草料送到圈里。家里、办公室里不用开电风扇、不用开冷空调,不再被吹得头疼、脑热、鼻塞、嗓子痒痒了。不再花粉过敏、不再柳花弥漫、不再有惊雷、不再有洪水、不再有暴雨、不再有冰雹、不再有泥石流、不再有沙尘暴、不再有春困、不再有秋乏、不再有夏天的闷热……火塘里的火更旺了,红红的,酒壶里的酒更热了,烫烫的,过年猪更肥了,打工挣到的更多了,男人们回来了,女人们回来了,孩子们回来了,好消息回来了,快递的新棉袄回来了,年货回来了,小汽车回来了,老人们不再盼望、不再孤单了,乡村不再沉静、不再冷清了。新房子前高树上悬着的老人孩子女人摘不到的红彤彤的柿子,再也挂不住了,开始零零落落地掉下来,比起秋天,格外地甜了,喜鹊喳喳地提着无人理会的意见和建议。
鞭炮、对联、灶神、门神、财神、年夜饭……一波一波地近了、来了。除夕的下午、晚上,柏树林、杉树林、河边、河湾、岭上……祭祀的人也渐渐地多了。QQ里、微信里、抖音里……刷到的全是冬天。街前、路边、屋檐下、院子里……说到的,也都是冬天。梅花开了,扯天扯地的雪花在飞舞,春、夏、秋躲在南半球,艳羡着北半球的热闹。
喝几杯苞谷酒,眼看着地球在满脑子的微醺里摇晃,太阳跌跌撞撞地旋转,怕是又要直射北半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