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银杏
康怀军
青泥河枇杷寺有两棵古银杏树,传为李白、杜甫手植,想来有一千多年了。
这两棵古树,一雄一雌,据说雄树是李白种的,高而挺拔,丰神俊逸地站着,颇有一番“白也诗无敌”的风采。旁边不远处的雌树,略低,清瘦沉郁,敦实无华,说它像“白头搔更短”的杜甫无疑是恰当的。
最早见这两棵树是25年前,那时候我刚从学校毕业到白水江参加工作,区公所安排我和一位年龄相仿的同事联系青泥河乡,便有了常去的机会。青泥河乡政府所在地偏僻,平时也没几个可以消闲的地方,工作之余便去枇杷寺转转,顺便看看这两棵古老的银杏树。
枇杷寺其实只是个地名,早就没有了寺,我去的时候就是一所小学了。当地人说学校就修在原先的庙基上,我便信了。当地人又说门前的这两棵树,传说是李白和杜甫亲手种的。李白去长安,先在寺前种树,种完用指甲掐了一下树苗,打了个记号,如今这树上就有一处硕大的疤痕,后来杜甫入川,听说太白兄在此种树,便在旁边种了一棵雌的。我看这两棵银杏,大小相差无几,均为四人合围之木,彼此枝桠穿插,你搀我扶,冠若祥云,加之当地人言之凿凿,附和者又众,便自然地信了。不过那时候,也就是随便转转、看看,说真的,没有更多地往心里去。
大约是五年前吧,不经意就迷上了唐诗,零零散散地竟写了两百余首,虽然歪歪叽叽的,却也不少。读了李敏一先生的《壮哉唐诗》之后还写了一篇散文《邂逅唐诗》,在网上流传,文友们也很是称赞,我一时兴起,又读了周汝昌先生的《千秋一寸心》,买了《全唐诗》和《唐诗鉴赏》等一批大块头的唐诗书来读。读到后来,最终还是喜欢李白。去年秋,专程到了一趟江油的青莲镇,去游太白先生的故里,得了一首《题李白故里》:先生故里我来迟,太白先生是我师。明月照君君照我,我心向月月应知。举杯邀月对君酌,斗酒同歌明月诗。月泊青莲千古韵,与君相伴少年时。有时候仔细想想,自己也算是太白先生的超级粉丝了。
依然是每次去青泥河都要看看那两棵古银杏树的,哪怕是坐在车上路过时,也要隔着窗户瞻仰它们一眼。杜甫是李白的好友,李白写“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杜甫写“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我喜欢李白,自然也就喜欢上杜甫,喜欢上他们笔下的青泥河和他们种在枇杷寺的古银杏树,由是每次来看它们时我都是抱着朝圣的虔诚的。
十月的枇杷寺小学,孩子们正在上课,校园里安安静静的,校门口,两棵古银杏树披着金色的霞光,仿佛把整个校园、整个河谷都照得明光灿灿的。教学楼前的瓦屋恍若成了藏传寺院的金顶,校园的地面上、门口的过道上,金色的落叶铺成了厚厚的地毯,干净、素洁地让人不忍心下脚。微风过时,无数的银杏叶片斜飞着,从虬曲盘旋的树枝上飒飒地飘下来,宛如成百上千的黄蝴蝶,翩翩地飞,飞累了,便停在人肩上、头上、眉眼上……
我是不相信不能和古树合影的谶语的,但也尽量避免着犯忌,只是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了,迅速地站在两棵古树的中间,请朋友按下了快门。在我的心里,我不是在和古银杏树合影,我是在和李白、杜甫这两位老师、两位先贤合影,我是在和大唐盛世、盛唐诗歌一起共沐清欢,有何不妥呢?
前一段看朋友拍的古银杏树照片,随手写了长长短短的几句,起个名儿叫《青泥河银杏》:把悠悠故事,种在一千年前的时光里。枇杷寺,青泥河;太白,子美;我守你,你望我。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站着,站成一千年来的时光。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弹指岁月,亘古诗风。赶明儿,我也去种一棵小树,一棵银杏树。希望一千年之后,也能给你,留下铺天盖地的树荫,和万万千千的白果。此刻,真正地站在它们身边时,我除了敬仰还是敬仰,什么也写不出来了。这大概就是先生“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的心境吧。
悦耳的铃声响了,下课了,恰好是课间操时间。孩子们排成整齐的队形在院子里做操,广播里随着音乐响起的是一首首朗朗上口的唐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记得也有人写文章异议,云诗仙和诗圣压根就没来过略阳,在青泥河枇杷寺种树纯属杜撰之说。
这事儿,于我,是绝然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