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雪、有酒、有诗的日子真好。这恰恰就应了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
若是再有一顶草庐,一桌火锅,三五知己,脸红红地神侃,这日子就更加妥妥的了。
不过还是会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秀才、县令和财主雪夜对诗,被流浪汉骂娘的那个故事。看来这雪,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的。
如我,打小就很不喜欢下雪的日子。
老家的老屋就坐在雪线上,每次下雪都刚好下过我家院场。当屋后崇山峻岭白雪苍茫之际,院场以下直至山脚的区域却一点儿积雪也没有。那时候我走读,孱弱的身躯拖着湿冷的鞋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上坡时,时常抢地,下坡时,一不留神就溜出老远,弄得一屁股稀泥。天晴了,雪化了,气温却更低,薄衣难抵深寒,手脚时常被冻伤。
最早接触的关于雪的古诗大概是刘长卿的《白雪宿芙蓉山主人》吧,总觉得那个雪夜很冷,犬吠声里风雪夜归的似乎就是自己的父亲或母亲。
写雪写得最极致的要数润之先生的《沁园春•雪》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每次读都会被震撼。
最赏心悦目的当属《红楼梦》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里描写的景致。“烹茶冰渐沸,煮酒叶难烧。没帚山僧扫,埋琴稚子挑。石楼闲睡鹤,锦罽暖亲猫。月窟翻银浪,霞城隐赤标。沁梅香可嚼,淋竹醉堪调。”曹雪芹的才情最让我折服。
时光渐老心绪自然有了转换。某一日再读《水浒传》,忽然就喜欢上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情景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地一笼统的苍白,朔风、寒夜、花枪、酒壶、牛肉,小店里的炉火。朋友说那是英雄末路了你有个啥羡慕的呀?我说,是呀!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好。
于是盼雪和踏雪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今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下过一场大雪。前几天降温,周边地区普降大雪,我们在秦南,受秦岭山脉的照顾,雪来得快也去得快,轻描淡写地飘了一小会儿就没了,大概真的就是路过而已吧。记得前年,也是几个月地不下雪,我一天一天地记下自己盼雪的日记,记到第四天,竟然真的就下雪了,下了一场极为罕见的大雪。把四天的日记拼起来成了一篇《雪事》,发在西部文学里,老师们说好,我打心底里感谢那场雪,没有那场百转千回的大雪也就没有那些情真意切的文字。
去城北的武家沟踏雪,去城南的塔坡寺踏雪……随户外去踏雪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早已没有了少年时代的生冷。这大概缘于装备和心态更主要的是心态的原因吧。父亲走了好多年了,如今是年近八旬的母亲时常在家等着我风雪夜归了。
武家沟踏雪归来得了两首歪诗。一首《山行》:“雪壅麦苗秀,风过荒草衰。鸟鸣深涧里,苍松白海外。隔岭闻犬吠,驴行他乡来。山人虽不解,亦伴我开怀。一首《无题》:“万树梨花挂长坡,三五人家坐山窝。雪压青竹本无言,鸟语空山自消磨。天寒难阻春色浅,地冻不凝牧牛歌。脚滑岂怨冰雪厚,道远只因歧路多”。塔坡寺是父母年轻时劳作过的原始森林,那年正月初五,背着行囊,踩着父辈们的足迹,和朋友们走了一趟,回来后得了首《塔坡寺寻古》:“闲来为酬少年志,深山老林觅古寺。风动枯树空鸟音,雪压荒竹没人径。飞花凝冰苍松巅,落英幻彩白海边。天寒老僧归来迟,相约煮茶待来日 ”。那时候刚学着凑诗,扭七裂八的,不过情感是真挚的,尤其塔坡寺之行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那就是从小就想着要去父母们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网上流传着你妈没喊你穿秋裤你自己穿上就证明你已经老了的说法,说实在的,我是不用人提醒乖乖地穿了十几年了,时不时还要提醒孩子们。前几天大降温的前夜,我和老表一起,专门去给母亲做了一次动员工作,好说歹说才让她老人家同意了第二天开始穿棉衣棉裤和棉鞋。这几日天晴了,上班的空余,偶尔打个电话问问,末了再叮嘱一声:“要坚持穿棉衣哟”。
我在想,有一天等我老了,便去我走过的山野结一草庐,冬天了在草庐里烤火、等雪,等多年的老友来访,然后一起过一段有雪、有酒、有诗,又有情、有义的日子。
不知道今年的大雪,什么时候能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