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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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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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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硬币

康怀军

人车往来的街头,我拾到一枚硬币。

这是一枚残损的面值一角的镍币,遍体鳞伤,明显着挤轧削凿的痕迹。我看见它时,它躺在街边冰冷的水泥地上,酷似一只被压瘪了的铁皮瓶盖。一双双匆匆的脚步从它身旁走过,没有一个人在意它的存在。见它在凛冽的寒风里泛着些微的银光,我便低下头、弯下腰、蹲下身去拾了它起来。

它冰凉的脸上,蒙着黑腻的尘垢,扁削的身躯,已经不再是一枚浑圆规则的钱币了。

也许我差钱,但我还真不差这一角钱。时下有很多人不愿意使用硬币,我也同然。

我之所以拾起它来,首先顾意的是国徽。我怕更多的人踢到它踩到它,踢到或踩到了国徽。记得十年前吧,在一个小镇的火车站台上等车。候车室的门口散落着几枚硬币和一张毛票,大约是一分、二分、五分和一角的,边上正好有几个小学或中学模样的孩子,大家几番进出,即便踩上它们了,也没有一个停下来捡拾的。我喊住他们,让他们捡起地上的钱币,他们看着我,集体摇头。我实在忍不住了,说,看在国徽的份上,捡了吧!一个漂亮的女孩,愣怔了一下,终于把它们全部地捡了起来。

拾起它来,我想到了自己的童年。这一角钱,放在那个年代,是十颗鸡蛋的价钱。家里的两三只母鸡,我不知道它们孕育一颗鸡蛋需要多少食物和心血,我只知道奶奶要想攒上十颗鸡蛋,至少需要六七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奶奶用半旧的花布口袋装了鸡蛋,挪着小脚,小心翼翼地走完近乎十里的下坡路,提到小镇上,一分钱一颗地卖给铁路工人的家属,换了硬币或毛票,去门市部购置了油盐酱醋,再挪着小脚,艰难地回到家里,一个往返,往往要用大半天或一整天的时间。

这一角钱,奶奶带我赶集时,可以给我买十次冰棍或下五到十次馆子。记忆里醋汤面一分钱一碗,面皮两分钱一碗。当然,这个是要搭配着粮票买的,我们家没有粮票,便时常要买议价的,醋汤面就变成了两分,面皮就变成了三分或是四分,时间太久,真的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每次奶奶都有不吃的理由,要么说自己不饿,要么说肚子不舒服,要么干脆就说自己不喜欢吃。

同行的朋友和我说,放在80年代初,这一角钱可以在县城小北街的转角处买两碗馄饨。

我笑笑,感觉这全是关于吃食的记忆。

当然也有无关吃食的。比如铅笔、橡皮、作业本,比如尺子、圆规、小人书,比如红领巾和团徽。

最不愿忆起的就是拿了五分的硬币去银匠铺子,在小镇街边的小屋里,把它叮叮当当地打成两枚韭叶宽的戒指。自己带一枚,另一枚送人。

手里的硬币的确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好在国徽还没有大的损坏。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

不经意就想起了街头流浪的小动物,想起了班上不好好学习的问题少年,想起了窗前历经风雨的花草,想起了满大街被人随手扔掉又被人逐个捡拾回来的饮料瓶,想起了迷途知返的失足者,想起了被裁减的员工,想起了被欠薪的农民,想起了大山深处的老人,想起了那些被遗弃的不该遗弃的事物。

年号有一些残损,这似乎是一枚1995版的硬币。若真是那样,也该是23岁了。23年应该有很多故事,有很多先是遇见后来又走散了的人,也有很多先是走散了后来又遇见的人。他们没有记住它,它记住他们了么?在这漫长的23年的岁月里,我和它曾经相遇过么?

遇见了,是缘分。再一次遇见,会是归属么?

这是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街头,我不敢说这枚硬币和我的家乡有没有丝毫的关系。或许,还真就是哪个老乡把它从千里之外带来,或丢或扔在这街头的呢!也说不定还经过了很多个老乡的手呢。现在,我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正触摸着他和他们的指纹,正感受着他和他们的体温。这枚硬币,似乎正透着家乡泥土的味道,透着家乡山水的清香。当然,我不希望是他或他们伤害了它。我的那些老乡们,一个个全都是质朴善良的山民啊。

或许,它的受伤,原本就是一场误会,一次料想不到的意外罢了,他和他们也曾为此而伤心不已哩。

放在小时候,我会蹦跳着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敬个礼,和他高兴地说再见。现在,我知道,除了我,也许,没有人会要它。

我用纸巾揩尽了尘垢,把它放在衣兜里揣回到宾馆。临走时,心心念念地装进包里,带了回来。

现在,它静静地躺在书桌上,身边,没有了来往的车辆和匆匆的脚步,没有了挤压和踩踏,没有了尘世的喧嚣,只有一本打开的王安忆的散文集和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茶。

我,坐在书桌前凝视着它,它,也在凝视着我。窗外,风轻、云淡,阳光正好。某日,我会把它送到楼下的银行,让它,真正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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