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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记得清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了,只记得它开始于文革时期的某次批斗会,提起文革就一定有批斗会,没有批斗会哪里会叫文革呢。
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有头有脸的人被批斗,没头没脸的人也会被批斗,由于出身,由于某些荒唐的莫须有的理由,就连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也被卷入到了这场空前的政治运动中来,那是一场灾难,像呼啸而至的泥石流,躲不掉,也逃不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想不想参与,都会被裹挟其中,有些人甚至被永远地埋在了下面。在那场运动中你只是一小块土坷垃,想怎么踢你就怎么踢你。因为是一小块土坷垃,你居然有了批斗当权派的机会和权利,你居然可以向铁桶一样的社会秩序发起挑战和攻击,并像烂泥一样把它们踩在脚下,于是那场运动就成了某些人心目中的狂欢和节日,那是一个随心所欲、胆大妄为的年代,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也有人说那是一个红色的年代,红色的红袖章,红色的红宝书,还有一颗颗红色的跳动的心,还有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不绝于耳的口号声震得洪北科的耳朵轰轰地响,他的那颗心跟着颤了几颤,人民群众的激情被点燃了起来,他们舞动的手臂有一种刀剑之势,让人看了胆寒。在这场伟大的运动中,他只是一粒尘沙,渺小而又卑贱。渺小的不止他一个人,田乙微那张苍白的脸在手臂的缝隙里只露出了窄窄的一条,她像一只刚刚从水池里扑通上岸的小鸡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她惊恐地望着台下的人们,绝望、恐慌、不安,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了这场风暴的漩涡中。
今天她穿着一件漂亮的雪花呢外套,这件大衣是母亲年轻时最喜欢的,她来这座城市工作时母亲送给了她。早晨被人慌慌张张地叫来,她顺手拿起这件衣服套在身上,这时才发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从那些臃肿的皱巴巴的棉服里发出声势浩大的声浪,一浪一浪冲向她,她单薄的身子就像是被一片薄木板支撑在那里,有种魂飞魄散,想跌倒的感觉。
打倒黑五类分子田乙微!
打倒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
打倒阶级敌人!
……
一只在暴风雨来临前无处躲藏的小鸟,只剩下被吞噬被淹没的命运了。
她的身子就像是被人从后面猛地击了一掌,她倒了下去。
丁五上前踢了她一脚,见她身子动了动,上眼皮还在一跳跳的,他向台下挥了挥手,示意她还活着。于是台下又有人在喊:田乙微,你要老实交代,你的一切黑历史都掌握在我们手里,装死是没有用的。
丁五命人端来一碗冷水,他刚想泼下去,就被一旁虾米样哈着的孙沌州制止了,孩子胆小,是被吓着了,你这一碗水下去,这么冷的天,她的命就丢在这了。
丁五坏笑道:老家伙你现在是自身难保,你还护着她,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有奸情?你们一共偷了几回,在哪里偷的,快说!
台下那些臃肿的邹巴巴的棉服们一下子变得兴奋了起来,身体的某些部位甚至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脑细胞变得异常的活跃,想象力帮他们完成了一个又一个情节,他们一个个涎着脸期待地看着孙沌州。
台下有人在起哄,那天晚上看见你们躲在实验楼后面亲嘴,另一个人也跟着说,我也看见了,在小树林里。
这明明是一出闹剧,却有人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丁五,你这个盗墓贼,从你的狗嘴里我跟那些古墓里的女尸都有奸情,你这是在毁人家姑娘的清誉,你不得好死,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人不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随意给你安上各种罪名,然后再以这种罪名对你进行各种批斗打压,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丁五冷笑道:你这个反革命权威,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会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你说他们现在是相信我的话,还是相信你的话呢?
丁五,你这个盗墓贼,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所有这一切都要加倍偿还,不然天理不容。
丁五大笑了起来,说:真理掌握在我们手里,毛主席是我们的天,他老人家会给我们撑腰的,我们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