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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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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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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4)连载

那个村庄在她的记忆中是冰天雪地的寒冷,是冻出了冰碴的泥泞路,是棉鞋里垫着厚厚的苞米皮还在跺着的脚,是顶着吽吽叫的老北风跟着妈妈用耙子搂的苞米叶,是熏得两眼流泪的咕咕地冒着的烟,她10岁时随资本家的父亲回到了老家的村庄务农,她们一家人跟周围的村民一样的穷,但这改变不了她的家庭出身,她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

那年秋天,她看不清父亲的脸,她只看见在空旷的田野里,一辆高高地装着苞米杆的马车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枯黄中。秋风在苞米茬子间扫过来扫过去,苞米叶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垄沟里垄台上,踩在上面会响,那是土地发出的声音,一次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一个人急冲冲的脚步声从田垄里传过来,一次次地敲击着她的梦境。她的哭、她的眼泪、她的声嘶力竭、她的懊悔、她的自责、她的痛不欲生,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一个纠缠她多年的梦,却无比真实的让她一次次地体验到了痛苦、煎熬、绝望、自责和生不如死。

放学后她去地里找正在干活的父母,他们正准备往家里拉苞米杆,苞米杆在农村的作用很大,烧炕做饭取暖都离不开它。父亲看见她笑了,夕阳把父亲的身影涂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环,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站在夕阳下的影子。

父亲让她帮着花车,用傻绳,一种很粗的绳子把一车高高地堆在一起的苞米杆牢牢地捆在车上面,傻绳十字插花的从车前边的横木上系牢后扔过来,再从车后横木的铁圈里穿过来缠在一根碗口粗的搅艮上,搅艮是由木头做的,尖的一端插进了苞米杆垛,一根棍子插在傻绳上,用力摇动那根棍子,搅艮会随着转动,傻绳就会越来越紧,苞米杆会越来越服帖。如果车没有花好,在农村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走不了多远就会翻车,翻车后再重新装车花车,不但累人费时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她和爹握住那根棒子的两端,用力地摇动,搅艮越转越慢,傻绳越绷越紧,他们也越来越吃力,她能感到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那根傻绳间游走,像一条龙,想冲过缴艮逃出来,它的力量越来越大,那股力量冲过傻绳,冲过了缴艮,冲过那根被他们仅仅地抓在手里的棒子,冲过了她的手掌心,冲过了她的手臂,冲向了她的心脏,她喊:爹,可以了吗?我已经没有劲了。

爹说:不行,最少还得绕两圈,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只剩最后一圈了……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但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胳膊酸酸的,手掌心鼓涨涨的痛,钻着心尖,在那一瞬间她的力气突然间被人抽走了,她那握着棒子的双手松开了,那根棒子像旋转的陀螺飞速地向后旋转着,她的眼前是一片的眩晕,等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爹倒在地上,血从他的太阳穴里流出来,像蚯蚓从泥土里一点点地爬出来……

母亲发疯似地跑过来,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父亲的名字,但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母亲冷冷地盯着她说,是你害死了你父亲,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她说:妈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要害死他。

但他已经死了,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你永远都不会被原谅。

太阳孤独地照在昏黄的大地上,风儿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去,那个黄昏那个场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是用血,用鲜红的血,用她爹的血刻上去的,永远也抹不掉,在她的梦中一次次地出现。她的童年孤独,不快乐,永远的忧心忡忡。

我害死了我爹,我该死,我罪有应得。

田乙微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你害死了资本家的父亲,是彻底的跟资产阶级划清了界限,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洪北科说。

田乙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知可否地看着他,疑惑、不安。

钟满山撇撇嘴说:洪北科也应该被批斗,他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喜欢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是资产阶级思想,应该批斗。

洪北科马上紧张得不敢说话了。

孩子,你已经给自己洗白了,我想你应该是没有事了。孙沌州说,好事。孩子,别那么自责,你的自责会变成立场问题,要彻底的跟资产阶级划清界限。下次你要说得理直气壮、大义灭亲一些,让他们看见你的立场和觉悟。

我说不出来。

那你就把它写出来,然后反反复复地读,直到能背下来为止。下次你讲的时候不要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只要有咬牙切齿地痛恨就可以了,在这些妖魔鬼怪面前你就当做是一次表演吧,记住了,孩子,你会过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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