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诗歌的国度,少不了杜甫这个响彻苍穹的名字,开国元帅朱德题下了“草堂留后世,诗圣著千秋”佳句,诗圣、杜甫、草堂早已成了国人心中刻骨铭心的美好字符。世人知道的草堂大多是浣花溪旁的成都少陵草堂,而梓州草堂千百年在牛头山上静默着,但它却是杜甫最后的避风港。
杜甫的一生如蓬草飘零,草堂与他有了不解之缘。比如说,同谷的子美草堂,夔州的瀼西草堂,东屯的草堂。这被誉为川内第二大杜甫纪念堂的梓州草堂就在四川省绵阳三台县城边的牛头山上。进入梓州公园拾级而上,两旁是郁郁葱葱的高树绿叶,游人偏少而颇显清静,脑海中萦绕起杜甫的诗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将草堂建在山上,似乎更能体现诗圣、诗史的一生坎坷与漂泊。登临数十步,路侧有一山洞,名曰“牛头山防空洞”。循着曲径取道而去,纪念碑赫赫记载着这样一段历史:抗战时期,东北大学迁址于三台,并在此修建了长达700米的防空洞,存放战备及生活物资,以抵日寇空袭,在日军两次轰炸三台县城时,千余群众得以安身。外敌入侵,山河破碎,给芸芸众生带来的苦难可想而知,对杜甫的诗与人生的感悟自然多了几许。杜甫的奔徙,梓州的流寓,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艰辛困苦的生活、忧国忧民的情怀渗透进了华夏民族的血液。沿小道先登临山顶,有聚贤楼和梓州阁,是它们留下了杜甫的脚步,庇护了书生颠沛流离的生活,安置了诗史那忧国忧民的心灵,更见证了诗圣如何创作出光芒万丈诗篇的过程。
绕过一个偌大的石刻牌坊,就是宽阔平坦的诗圣广场,有一塑像立于广场与草堂大门的中轴线交接处,雅士之姿,神采飘逸,忧郁眼神流露出诗人特有的冷峻。基座上面刻着“杜甫(712-770)”,除此之外,没有一个字的注释,我自然相信“字子美,号少陵野老”“唐代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之类的介绍只能是画蛇添足。地碑上镌刻的史料让游人铭记了这一段历史:公元762年(唐代宗宝应元年),稍有安顿的杜甫不幸遇上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发起的叛乱,百般无奈的他只好从西川节度使治所的成都流亡到东川节度使治所的梓州,在此生活了一年又八个月。时光荏苒,数百年后的明代潼川知州张辉南为纪念诗圣,在此修建了工部草堂,一代代景仰者的修葺完善,现在草堂是集文化与休闲为一体的群众性公园。人文圣地,少不了名人雅士的装点,清代大学者顾复初的楹联“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著名书法家舒同题写的横额“杜甫草堂”,可谓是不胜枚举。牛头山本就是景色迷人,山石错落,花木茂密,空气怡人,难怪杜甫当年挥笔写下了“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上牛头山》)。今日的草堂内更是亭台楼榭,繁花似锦,古木林立,加之诗书画聚集,活生生的再现了诗意的盛唐。
杜甫在梓州的600多个日日夜夜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必然。奔波流落于此,是梓州给了他一个避风的港湾,他也是一个知恩回报的人,用他的思绪,用他的妙笔,向梓州交了一个悲怆的答卷,一个诗意的答卷。也许,梓州本就是他冥冥之中必须要来的地方。李白的故乡在两百里外的江油(属古剑南道绵州),作为诗仙最忠诚的粉丝和小弟,杜甫在此临顶远望偶像的年少轻狂佳处,不知道心生多少欣喜与感怀。梓州东行不足百里的金华山(属梓州射洪,今遂宁市射洪县)下,还有一个闻名于世的读书台——陈子昂读书台,初唐召唤新时代刚健文风的陈子昂写下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登幽州台歌》)料想杜甫的怆然与其也有几分同频吧!才华横溢的他在此写下了平生第一快歌《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是时运的转局,还是灵感的涌动?而我主观更倾向于后者,源于一种地杰人灵。梓州,初唐四杰朝气蓬勃的来了,唱响了李唐的盛世之歌;元稹和薛涛也来了,演绎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感乐章;晚唐的抒情王子李商隐也来了,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从史实上看,杜甫到此之时应是安史之乱的寿终正寝之际,因而千疮百孔的忧国忧民之心得以聊慰,有放歌亭为证,上有楹联“此地曾妻子无忧诗书漫卷,而今更青春作伴魂梦吟归”。大抵是来源于他的名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老泪纵横的他作诗时理当浮现出“三吏三别”的影子,理当还有兵车行、丽人行的悲壮,但都可以被这喜讯化解,抑或还勾起了年少漫游江浙时候的踌躇满志,变成文字,和着烈酒,肆意放歌。杜甫本是一个嗜酒、纵酒之人,高兴了,“白日放歌须纵酒”,愁苦了,“一酌散千忧”,在酒兴下,他在梓州草堂写下了百余首诗歌。只是在那个时代,太平偏偏短暂,现世安稳不过黄粱美梦。诗人天生就是逐梦人,即便是倏忽即逝的稳定,也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离开梓州赶回故乡。作别梓州后,他的生活更为困苦,“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面临着更大的风雨,甚至连栖息的地方也没有了。公元770年,59岁的诗圣与世长辞,匆匆而又艰难地走完了他属于自己的一生,属于诗歌的一生。
夜幕降临,带着几分不舍离开了梓州草堂。景区外的群众文化广场已经有一大群大爷大妈跳起了欢快的广场舞,不远处密布着小城的璀璨灯光,杜甫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梦想在新的时代终于实现了。(原发于《达州晚报》202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