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词典

      周而复始的二十四节气在立春前后宕开出春节这一最美的旋律，一个个方块儿字把年拓印在中华传统文化那厚厚的词典里。

炉火

山里的年是从炉火开始的，大雪一封山，人们就像归巢的鸭子蜷缩在屋子里，围坐在炉火旁。就这样在凛冽的寒风中，山里人迎来了严冬，屋顶上笼着那厚厚薄薄的烟便是明证。而屋内却被浓烟充斥着，明显可见的是那火塘点点的火星，倘有熊熊燃烧的势头，便一下子被扑打在萌芽状态中，主人相信“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自然要把最炽热的火、最耀眼的光留给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上，望着挂钩上熏得黝黑的腊肉和黄亮的山货，嗑着七八月份攒存下来的干胡豆和南瓜子，闲聊着对面刘家的儿子务工挣了不少钱，本家的翠翠该找户人家了。那半塘炉火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年纪尚小的伢子嚷嚷起来，非要将火弄大，寻找刺脸的感觉。一把松枝蹿进了火塘，烟子直蹿鼻孔，引得大家咳嗽起来。主人立马让火燃成满塘，伴随着偶尔柴火炸裂的声音和晃动着的影子。山里其实是个聚宝盆，家家户户都弥漫着烟火气息，院墙更是堆满柴火，只是大家习惯了在这样的氛围里等待年的到来。

醪糟

醪糟是中华传统美食，一年四季都有，男女老少皆益。几粒酒曲，数斤大米，便可酝酿出香喷喷的醪糟来，寻常百姓家都能吃上这美味的食物。记忆里的年却是醪糟给爆开的，吃汤圆、吃蛋花，总要搭配进醪糟，甜美和幸福沁入心脾。忙完一年的奶奶总会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纸包来，打开后竟是有着点点酒味的酒曲，家里的小孩儿乐坏了，似乎已经闻到醪糟的芬芳气息。淘米、进锅、蒸煮、摊晾，混上酒曲的大米像婴儿一样在大瓦盆里沉睡。每每奶奶去换热水瓶的时候，我们都会凑近瓦盆，期待奶奶发号司令：“可以吃了”，心急的孩子往往得到让人失望的信息，只好耐心地等待着。爷爷不经意地说已闻到一股酒香味，我们便拽着奶奶去看个究竟，果不其然，棉被一掀开，浓浓的香味涌出瓦盆，在小屋里弥漫。一人端一个小碗排队等待奶奶给我们乘上几勺，轻轻一舔，整个味蕾都被触发开了，真是美味佳肴。奶奶一个劲地告诫我们：“别贪吃哈，是要吃醉的！”红着脸蛋的我们真还觉得有点醉醉的感觉。只要超市里那精致的罐装醪糟陡然增多了，街道那卖醪糟的吆喝更敞亮了，我们就知晓这年越来越近了。

年画

年画是火火新年的眼，在儿时的记忆中，过年和年画分不开。腊八节一过，家家户户就投入筹备年货迎接新年了，杀猪熏肉、放水捉鱼、扫尘除垢自是必不可少的准备，心急的人提前在正门、柱头上贴上红红的条幅，新年的喜气一下子就出来了。原以为有了春联就是整个新年，后来才知道有了年画才是真正的新年。除夕玩得嗨，爷爷把沉睡中的我叫醒，“起床贴对子（春联）年画了！”爷爷用自制的浆糊把春联妥妥地贴上，来回打望着，笑眯眯地问我好不好看，我知道要说吉祥话，“好看好看，新年吉祥！”他紧接着一边往年画上糊浆糊，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有了对子还不成，看着多稀拉，贴上年画才有过年的味道。”听他这么一说，再用心一看，确实有年画映衬的正门显得喜气洋洋，偶尔也有把年画贴在屋内的，是什么哪咤闹海、五子登科之类的。后来学了一些美学知识，知道了眼睛是最能彰显人精神面貌的器官，是人心灵的窗户，其实诗有诗眼，文有文眼，万物都有它的眼。年画是厚厚文化的眼，是乡村文化、传统文化的讴歌和传承。那时的年画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之物，无论贫穷还是富有。记得湾对面的作义伯伯舍不得花钱买好看的门神，买了张红纸用锅灰画了小人当作门神，依旧红艳喜气。

偷青

记忆中的新年犹如坐过山车，兴奋刺激而又一瞬即逝。疯狂地“偷青”后，年也就结束了。元宵节刚到，心情就不美丽起来，即便荷包里有大小不等的红包和还未放完的鞭炮。堂兄三娃子眼睛咕噜一转，提出了去“偷青”的建议，围在火堆旁的本家长辈也附和着。借着月光，爬坡上坎来到一块菜地，我才知道所谓的“偷青”就是偷人家的菜。如此不道德的事儿，我便不愿意干。几个堂兄弟笑我不知道乡里的风俗，就是要搞点破坏，逗得菜主人破口大骂，骂得越厉害，偷菜人来年的运气就越好。在我看来，小孩子有啥运气好坏，努力学习就能换得最好的运气。未等我想明白这事儿，他们几个就猴子般地进了菜地，拧了几株青菜，还拔起了一个萝卜，如脱缰的野马在菜地里放肆起来，滚来滚去。自始自终没有听到骂的声音，索性把鞭炮放了几颗，那家屋子亮灯了，然后是急促的犬吠。待跑回家时，真的是破口大骂了。骂完一阵子，大家就欢喜一阵子，好像明天考试就能得满分，或者明早睁眼就能拾得钱似的。次日一大早，就听到陌生人和奶奶说话的声音，其中还有“偷青”之类的词语，直到有笑声了，还说就知是几个调皮鬼干的事儿，本来用不着计较，可不使劲地骂上一通，孩子们怎么能够平安呢？

爆米花、压岁钱、放爆竹……浅浅的文字总能把我的思绪带回那久别的故乡，忆起那让人念念不忘的年俗来。（本文刊发在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