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厅的一把竹藤椅上,看着那些人对我下达最后的审判。
现在是七月,盛夏傍晚,他们争论的大汗淋漓,我却一点都感受不到酷暑的燥热。藤椅与我身体接触的地方传来丝丝凉意,但这凉意似乎给我带来温度。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坐落在安徽的一个普通小镇,房子后面是一大片玉米地,偶尔也会种些其他的东西。在我小的时候,这是我的乐园。房子很大,三进三出,外公为了追求时髦,改成了类似四合院的式样,客厅中间摆了张大桌子,楼顶的天窗是玻璃的,晴天的时候光会直接照到桌子上,外公偶尔会在这打牌,他很喜欢这样,我也很喜欢。但是今天,这张桌子被移到了一边,藤椅摆在天窗底下,光照着我,我却感受不到温暖。那些人在谈论我,他们说我疯了,外公也在其中。
他们质问我,把我大姐藏到哪去了。我大姐是我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她比我大很多岁,在那个考大学很困难的年代里,她是我们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之后就参加了工作,很年轻就在省会合肥买了两套房。我很羡慕她,大家也都很喜欢她,可能是喜欢?或者是嫉妒眼红之类的,我不清楚,但是见面时他们还是会装作和谐,也许是想以后祈求她帮忙。我和大姐关系一向不怎么样,毕竟她比我大了整整十岁,我不喜欢她那种说教的口吻,就好像我做的一切都错的离谱。但是我怎么会把她藏起来呢?
我靠在那张藤椅上,一言不发,我的手被他们绑在了藤椅的扶手上,腰也被绑在了靠背上。我听见他们说,我有多么多么恨我大姐,巴不得她死掉。我想,那真的是我的想法吗?我不知道,我好累,只想闭上眼睛。我看见我舅舅躲在我外公后面对着我笑,我也想笑一笑,但我的嘴角抬不起来。
我舅舅在这个小镇也算个知名人士了,他年纪比我大姐还小两岁。我外公为了生儿子,连生了7个女儿,送了三个女儿给亲戚养,对于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儿子,外公万分珍惜,导致我舅舅不学无术,高中没念完就辍了学,每天在家游手好闲,吃喝住行全靠我外公。我妈妈在家里排行老大,但我觉得她在家里没有丝毫地位,没有得到过尊重,他们对待我妈妈就好像是一个免费保姆一样使唤。但是自从我大姐考上大学,他们的态度似乎也开始改变,在我大姐买了两套房之后更是如此,连带着对我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他们的争论打断了我的回忆,他们说找到了我藏大姐的地方,可我根本没有藏啊。我多想辩解一句,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说是我舅舅找到的,我大姐就在玉米地里。
是的,玉米地里,大姐死了,被我埋了。他们说是我干的,因为我嫉妒大姐,我一直与她关系不好,杀了她理所当然。他们把大姐挖出来,放在我面前,让我承认我的罪行。
我看见大姐紧闭的双眼,她腹部惨不忍睹,我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脏器。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她已经开始腐烂了,臭味熏天。我想到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夏天,她替我补课,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她一向很爱干净。以前家里很穷,但她脸上从来都没有过抱怨,她和我说一切会好的。但她现在却躺在这里,在我面前,毫无生机。
这是怎么了,我真的杀了我大姐吗。我看见他们把一把沾了血的刀放进我手里,我握不住,我没有力气,刀滑了下去掉到地上。他们又拿来了胶水,将我的手与刀粘在一起。好吧,这样就是我杀的了。
你还不承认?你这个畜生,你杀了你大姐。我外公这样说着,他看上去很生气,但我却感受到了他的喜悦。他藏的很深,但我能看出来,他的眼神里,满满的喜悦。我舅舅也是,他就像小孩一样,躲在外公身后。
我没有杀我大姐。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和大姐都跟的妈妈。我们三个相依为命,我怎么会杀她呢?
我妈妈我阿姨们都对我外公言听计从,这好像是刻到骨子里的一种感觉。她们很害怕外公对她们失望之类的,但我舅舅从来不怕。当我外公再一次对我们这个小家庭指手画脚的时候,我爸爸离开了,他和我妈妈离婚了。留下我们三个。
这一次审判也是一样,我外公一开口,所有杂乱无章的讨论就停了下来,化为一致,他们都说,就是我杀的。甚至杀人的细节都说了出来,就好像他们亲眼看到的一样。他们说昨天晚上,我大姐和我外公吵架跑去玉米地散心,我也追了出去,对着我大姐连捅十几刀。我大姐死了,我把她藏到玉米地里。
真的是这样吗?我记不清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只能看到我舅舅对着我笑。他为什么笑?明明他的侄女死了,是另一个侄女杀的,他为什么要笑?
这件事就这样被拍板了。他们开始讨论我大姐的房子该归谁。按道理说应该是我妈妈保留,但我外公说他帮我妈妈管,他说我妈妈是个离婚的女人,脑子不清楚,他来管最合适不过。我看见他的喜悦快溢了出来,我舅舅也是一样。我的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她颤抖着嘴唇,说“好。”
她最有出息的大女儿死了,死在七月的玉米地里,是她的小女儿杀的,财产也被拿走,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会说“好。”
我努力回想昨天的一切细节,大姐与外公争论房子的事情,外公想让她送一套房子给我舅舅住。他说女孩子要什么房子,大姐很生气,夺门而出。我出去追她,想安慰她。却看见我舅舅拿了一把刀,我的姐姐的肚子破的像一个窟窿,我舅舅看向我,他说你来啦,那就别走了。
原来我也死了。我和姐姐一起死的。
在七月的夏天傍晚,他们完成了对一具尸体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