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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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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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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孔游记


去山东,如果不去曲阜就等于白白走上一遭。朋友们是这么对我说的。

记得五年前的暑假,一行在北京,就有人提议,到山东去。有的人说要去看泰山的日出,可是教教育学的老师说,教了一辈子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到快退休了,还没有去这一思想的创导者家里看看,就如同学了又教了一辈子外语可自己的脚还没有跨出过国门一步,怎么也说不过去,怎么也会留下遗憾。于是他们就去了。听说因睡过了头没有看到日出,而曲阜是整整逛了一天,腿都走酸了。而我那一次是头一回上北京,总觉得北京那么大,还没有游过够就跑到别的地方,心里便十分的不愿意,就和和我同样想法的人一起游长城去了。后来,回南方后,遇上了去曲阜的人,他高兴地说,连声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惹得我后来也后悔起来,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去曲阜走一走。

今年的夏天,到了山东,就想着去曲阜看看。

较其他地方只是匆匆半天就完了不同,到了曲阜孔子的家乡,我们是整个的一天都在随着导游马不停蹄地穿梭在高大宏伟的庙宇廊坊间或是静得有点碜人的茂林深处。有时累了,也只短短的在浓荫蔽日的槐柏的影里小憩会儿又朝前赶。看了以后,想把这一天的经历写下来,可是由于一直想着,天太热了,等明天天凉些再记,这就样一拖到了开学,除上课以外各种杂事儿也多了起来,更加显得没有时间了。而今天没有课,难得有个休闲的时间。

临上车前,领队的反复提醒着,要带到职称证,说是有它就可以免那一两百元的门票了。大伙高兴起来,仿佛是第一次觉得了职业的光荣。有人就在在车上称赞起孔夫子来,夸他为承托着他衣钵的这个群体在二千多年后还留下了这么好的福利。说得车上的人都笑了。而我却有点懊悔,因为出门时,走得急,草草找了一遍,居然没有找到。到了买票的窗口,接待我们的导游告诉大家,没有带证的老师也不要急,用手机上网查出自己的身份职业信息同样可以领票。待拿着票回望了一下在夏天日头下排着长长的龙一样的队伍,从心底里一下子对孔子的崇敬又多了一层。

曲阜的太阳很大,九点的时候,就像火一样在烤。我在槐树底下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缝隙斜着朝天上望了望,赶紧就把眼睛给收了回来,太阳白花花的,就只望了一眼,再转过头,眼前就尽是眩目的蓝星金星在来回的闪烁、流动。我们在树底下等,因为同行还有的在购票。北方的夏天,天气越是热,槐花就越开得旺,浅浅的淡淡的黄的小花把绿的枝头打扮得像一个个害了羞的小姑娘。站在树底下,没有一丝丝风,只是无名的热气在围绕着,热气里夹杂的是缕缕花的清香。似乎有些花儿也受不了这热的蒸熏,一朵两朵地从枝头晃晃幽幽地落了下来,无声地在地上一朵盖着一朵,使得树底下也集起了浅浅的一片淡黄。

这么热的天,都挡不住了游曲阜人的脚步。我们早已走进门来在树底下等,等得我蹲在地上看着蚂蚁在飘落下来的槐花与槐叶间寻寻觅觅都看得不耐烦了。而镂空的黑的铁栏杆外,年青的女导游还在等着取票的同行者。导游不时瞟了一眼那窗口,可是她的嘴却一直没有停歇着,在讲着孔庙的故事,故事说得很好,不紧不慢,中间还不时有论语的经典句子。我们都戴着编了号的耳机。我开始还在寻思着这耳机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是不是早已请当地的女播音员录好后再反复重播着的呢。等看到那十几米外戴着薄纱似的宽沿白色遮阳帽的导游还在栏杆的另一边时,才明白这声音是正从导游的嘴里珠玉般圆润地吐出来的。我看她一边讲着,一边还有手势舒缓地动着,带着从她臂弯处曳下的薄薄的也是纱一样的披肩在轻轻的飘动。尽管头上有宽檐的大帽,可是,她的俏丽的脸却是绯红的。有汗珠淌下来,带着几绺长长的黑发就紧紧地贴在了她那稍瘦的脸庞上。后来,我们有一个稍上年纪的朋友回来说,走了很多地方,听了很多讲解,就只有这个有水平。我们都笑了起来,笑他是不是被迷上了。确实,这一路上,这位朋友一直就在这导游的身边跟着。她走他也走,她停下来,他也赶紧停住了脚步,始终不离地跟着。他听得很认真,总是在导游的右前方,双手抱臂,头往前稍倾着,眼睛从那厚厚地镜片里射出聚精会神的光来,直直地盯着导游的绯红的脸和那微翘着的会说话的小嘴。

孔庙外围,是高大的青火砖砌成的城墙,大约是时光很久远了,青灰的砖有的已经呈现出深的黑漆般的颜色,与那些粘合着砖的一条条的白色掺和着,更显出历史的沧桑。墙面有些处不平整起来,显得凹凹洼洼的,是经年后风化而成,还是久远的烽火过后的印痕?第一次看到这么高这么厚的古墙,我禁不住有些发了呆,仿佛时光一下子倒流到了二千多年前。几千年来,风风雨雨里,这墙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人们的面前,看过了多少眼前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们进进出出啊。高大的石拱门里,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接踵,我隔得很远,看到的人像是一个个黑的点白的点在缓缓的蠕动着,一愣神,眼前仿佛是一群群远古的士兵,披着甲带着戈正在出征。拱门的高处,写着几个楷书的大字,万仞宫墙。那是乾隆所题。他的字我看得多,在北京,好多处都有他的笔墨,字体还算端庄大气,但是笔画无论什么都是一样的粗细,显得变化略少了些。仞大约在古代是很大的一个度量单位了吧。金庸笔下有一个武功了得的高手,牛吹得很厉害,也只是称自己裘千仞。我看了一下这城墙,高是高,但约莫也只有五六丈来高,称之为万仞实在不是仅一点点夸张了。我在心里暗笑着导游的解说,一路随着人流往前走。

孔庙里的高大的方形走着斗拱的门坊很多,都是巨大的石梁石柱组合而成,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就出现这么巍峨的一道拱门,肃然的感觉油然而生。梁的上面有的刻着金声玉振,有的刻着棂星门、大中门、同文门的字样,都是有些来历。如写的那个玉字的一点,就不像我们平常写的位置,而是和中间的一横贴在了一起。导游说是体现了中和的精神。我有点不以为然起来,以为这是在为写字的人强词释义,但是紧紧跟着的那位朋友,眼睛总是盯着导游的那俏丽的年青的脸,不住地信服了似的点着头。

庙里的碑特别的多,特别的高大。然而,形状大小却又没有一块是完全相同的。上面刻的大多是皇帝来过以后所写的称颂的短文,有用楷书也有用行书写着的,有些碑可能是被人反复地用墨拓过,留下了黑乎乎的一片,得将眼镜片儿凑得很近才可能仔细地辨认出上边写着的什么。有的还用一座角檐挑得高高的亭子给围起来了,人只得在亭边隔着栏杆瞅上几眼。但是最大的一块却是高耸在一片开阔的坪地上。可能是当时还没有能够造出替它能遮风挡雨的这般高大的亭子来吧。这块碑叫成化碑,是明成化皇帝留下来的。碑体通身洁白,大约是汉白玉的质料,字的点画清清楚楚,一丝不苟,极为精致。我驻步看了半天,看出了几行字,写尽了这个皇帝对孔子的无限推崇与景仰。碑稳稳地立在一个长尾巴的大龟背上。导游说,这不是普通的龟,而是龙的儿子,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载着这厚重的大石碑几百年来一直立在这里。但是漂亮的女导游说,大家看看这块碑有什么异样呢。大家都摇了摇头。导游脸上的笑意漾了起来,说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有大伙的学生跑进这里,想要把这块石碑砸烂,结果任凭多少人推却始终无法撼动它半分。后来,有人开来了一辆重型的拖拉机,给碑套上了钢的绳缆,硬是把它给生生地从中间拉断了。后来好久后,人们费了不少的功夫才把碑复原给重新立了起来。听这么一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在碑的中上部位歪歪斜斜真有一点淡灰色的缝像一条长而细的蜈蚣爬在白色的石碑上,又像是一条似笑非笑的嘴的纹路,是在嘲笑着那段时光时年青人们犯下的无知的举动?

庙里的楼阁太多了,掩映在高大的柏树松树林里,显得格外的庄重和雄伟,我印象里,记得有奎文阁等院落,屋宇都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屋与屋有的是紧紧相连的,有点尽管没有连在一起,可是却又高高低低显出错落有致的匠心布局来。印象最深的是孔庙里最大的殿宇,叫大成殿。导游说,这是中国最有名的三大殿之一,和北京的太和殿齐名。小时候就知道北京有天安门有故宫,而故宫映在画片上的就是太和殿。所以说故宫实际上脑海里出现的是太和殿的模样。而在我看来,这大成殿的气势一点也不输天下其他的楼宇。不用说它恢弘大气的建筑结构、不用说它精彩绝伦的彩绘装饰,单看它门前的人头攒动就可以说明一切了。孔庙很大,四处的游人开始都还是很自由地散落着,可是一到这个殿前,就好像是各路的人的河流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一起了。在拥挤的人群中,无数的彩旗在导游手中高高举起,用力的摇晃着,召唤着离散了的旅伴。无数导游的喇叭一齐地响起来,有尖细的女声、有嘶哑的男声,杂着小孩子的叫喊声哭啼声,嘈杂得很。我看见那上了些年纪的朋友被人群一挤,一个趔趄,几乎要摔了下去,但他又努力地直起身子站稳,始终地跟在女导游的身边,眼睛盯着她,一动也不动地听说导游细致地讲解。

我顺着人流的缝隙好容易跨过几个石阶走到了大殿的台阶上。台阶是用厚的石板铺成的,这么多年人来人往地把石板早已磨得非常的光滑了,暑天里走上去脚底感觉又凉又滑。远远地,我就惊诧于这殿宇台阶上立着的几十根粗大的石柱了,像是根根定海的神针,牢牢地托起了那飞檐的盖着绿色黄色琉璃在六月天的太阳下闪白亮的峨冠一般的宽大屋顶。这时,我已来到它们的跟前,看清楚了石柱上深深浅浅地雕刻着条条盘缠的巨龙。这些龙似乎是在用力地缠斗撕杀,又似乎进行着二龙戏珠的游戏,那圆睁的龙眼仿佛里边有蕴藏着无穷的生气、那凌利的爪牙上鳞片片片张开,像是要抓破那厚实的石柱,又像是只等一声霹雳、猛然要驾着祥云腾空而起。我用手触摸着那刚劲尖利的龙足,然后又徐徐地从龙身上慢慢滑过,滑过那几百年所有的游人到止都曾已滑过的滑得变青变亮了的片片龙鳞。眼睛不禁迷茫起来,眼前出现的是一幅幅古代匠人忙碌的身影,在丁丁当当的敲击声里,一阵阵溅起的雾一般的石灰将他们的头发、衣服以及他们的全身都裹成了一片白雾样的朦胧。正是在他们不辞劳苦的精雕细刻下,才给后人留下了这精巧无双栩栩如生的人间罕有的艺术珍品啊。

逛孔庙,六月里走不了几步,汗就出来了。想歇歇脚,倒是到处都可找到荫凉的地方。这里参天的大树到处都是。古松古柏的高耸入云,枝与枝在高空相连形成了天然的凉棚。我仔细地看了一下这古老的柏树们,凡是上了几百年的,身上都贴了一块牌。但每一块牌上都无一例外不像别处一样骄傲地写上它们的树龄有几百几千年。导游笑了笑告诉问她的我们的朋友,说,这里的牌有红色、蓝色等几种,不同的色代表着不同的年纪啊。我听了后再看看那些树,确乎是这样,那最老的树,不仅粗大得好几个人手牵手才能把它给合围起来,而且它的虬枝四逸,曲曲盘旋,像是条条黑色巨蟒纠缠着、争斗着。有的枝干已经枯死,甚至不知是那一个风雨雷电之夜,干的一边皮都被电光给撕裂开来裸露在历史的风中了。可是那枯着的干的另一侧,却又有一枝浓绿生长了出来,苍翠如滴。

休息了一会儿,从孔庙出来到孔府去,要沿着孔庙外围墙边的走道步行好几里路边。耳机里,女导游的声音消失了。只怕是掉队了,我便加快脚步往前赶。走道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纪念品,热心的摊主叫卖声此起彼伏,我也无暇再止步了。走道拐了一个弯,碰到了一个一起来的女的旅伴,她见到我,眼前也是一亮,大叫道,这伙鬼,跑得真快,一转眼人影都不见了,吓坏了宝宝。人尽管不是很熟,但是心里稍微是安顿了些。天热,又走得急。同伴说,买点冷饮吧。我点了点头。于是每人嘴里都含着一支冰棍,凉滋滋的,那种冰而甜的滋味在又热又渴的时候感觉特别的舒服。想到同伴们也可能渴了,便又买了几支,用塑料袋提着,朝前赶。

孔府是孔家后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有的房子还是他的做官的后代办公的地方。楼宇也各有特色,但我的心似乎还留在大成殿中,对这里的房屋没有过多地细看。只是有几处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封建森严的等级壁垒之下,普通的人是很难进孔府内宅一趟,甚至那些为他们操劳做事的人们。有内宅围墙大门的西侧,有一处开了一个石头做成的斗型的槽口。据说是挑水的伙夫不得入内,只能将水挑来倒到这口子里隔墙流进以供里面的人享用。孔府有一个后花园,花园里有一处奇观,里面有五棵柏树紧紧簇拥着一株槐树,看上去这些树是同根同生,团结在一起,有人称这就是五柏抱槐。是几百年前的人有意种上去的,还是自然地生长成这样?留下了后人很多的扑朔迷离的猜测。后花园里有很多假山堆叠着,自然而相映成趣,池子相隔相连,水不是很深,里边种上了各种名贵的花,有牡丹、有芍药、有莲花等等,但是我们去的时候都不是开花时节,只看到青青的枝叶。莲是开过了的,有的叶子上边青黄色的细茎上似乎还有一个小拳头一样的莲蓬。

吃过中饭,大家都很累了。坐在饭馆的大厅里,休息了一会。有几个同伴一粘上椅子,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女导游精神很好,仍是笑眯眯的。我看到了她走路的姿势很是轻盈,穿着一双精致的绣花的鞋,从身边飘过,似乎会带起一阵轻轻的风。尽管她的身上还别着讲话的小喇叭,手里还要高举着挥动着我们的旗帜,虽然那旗帜有时是紧跟着她的我们的男同伴殷勤地像是怜香惜玉般的抢在手里高高地举起来又不停地摇晃着。她告诉我们,孔林很大,是世界上延时最久、面积最大的一处家族的墓地。从出发的地方要想绕一圈到孔子墓前,只怕得两三个小时。而坐电瓶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大伙都迈不开步了,纷纷跳上了电瓶车。车开得很快,车轮在地上滚过,旋起一阵阵急速的高树上掉下的落叶跟跑的哗哗响声。林子里很寂静,只有长长短短的蝉的声音在西下的斜阳里嘶嘶的叫唤着。眼睛所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孔府后人的坟墓。朋友低声地说,阴森森的,晚上一个人来迷了路,只怕会吓死去。大伙都笑了。

等我们来到孔夫子的墓前时,女导游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原来,从出发的地方到这里,还有一条直的近道。孔子的墓很大,是和他的夫人合葬一处的。墓碑很大,上面刻的是大成至圣文宣王之墓,封号非常地显出尊荣华贵。我想起了当年的他,带着后来紧紧跟随着的几十个学生周游列国时,在灰尘里风餐露宿,狼狈不堪。当时,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后世会把他抬得这么神圣啊。他墓前的直道上有高大的神兽、有肃立着的古装的石人像,让人一看就心生凛然。有虔诚的人抬来了花篮、提来了水果,都整齐地摆放在他的墓前,也有人燃起了香烛,在他的坟前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等我们坐车再回到宾馆,已是很晚了。我直直地躺在床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是没有一点睡意,脑海里又想起白天游三孔的的景象,想起了几年前那位快退休的老教师从曲阜回来说话时高兴的神情,又仿佛看到了那位一直微笑着的脸上淌着晶莹汗水的瘦瘦的女导游,以及一直不离不舍紧紧跟着、眼睛直直望着她的我那位听得特别认真的有点上了年纪的朋友……

(中国社科院匡列辉写于20191015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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