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赶到食堂吃饭,才走出大楼的玻璃门,突然一阵冷风像起着小跑一般地扑到了身上来。身边年青的学生不由地大喊一句,好冷,好冷啊。说得很快,以至那短促的啊字似乎还含在口腔里没有全吐出来,就被这风给硬生生地逼回去了。
撑开伞走在了雨中。风裹挟着雨,一会儿急一会儿缓地在天地间到处游走,我紧紧地握着伞把在风雨里穿行。衣服太单薄了,没想到不到半天的功夫,天就变得这样冷了啊。风在裤管处得意起来,冷气直往上钻。袜子太短了,雨丝刮在脚踝裸露之处,冰冰凉凉的,牙帮也禁不住上下抖动起来。风雨里,行走的人们都撑着伞,将低着的头深深地掩在了黑的花的伞里边,自顾自地往前冲。才拐过图书馆西侧的小马路,又是一阵猛风,迎着风的伞面哗啦一声,像是散了架一般弹了回来,湿湿的伞面软软地耷拉了下来,再也撑不开了。我看了一眼伞的顶部,发现刚才的风已吹断了串连着伞骨的那一根小小的铁丝,铁丝早生了锈,再也禁不住这蛮横冷风的欺凌了。我懊恼地把吹烂的伞丢在一边。将衣领向上提了提,把脖子一缩,淹进了这漫天飘忽着的秋的寒风冷雨里。
我便无边地怀念起曾经生活过的这时的北方来。
正是这个时候,霜降时节,北方可没有这冰凉着的雨丝在天底下弄着风肆意地吹皱了行人的眉头的。在北京的三年里,最爱呆的就是这个时节。天是爽爽郎朗的晴,高空处是一望无垠的澄澈的蓝。我曾经多少次无事时痴痴地望着那碧兰的天空,看得久了,天与地便模糊起来,只感觉那头顶的高空,不是天,而是蔚蓝的大海。有时,海边飘着几朵白云,像是遥远处有点朦胧的连着盖满雪花的小岛。过一会儿再看,又变了,那些儿白变得透明起来,露出了湛蓝的底色,极像是海风吹来的慢慢散开着的团团杨柳的游丝,慢慢地,那飘浮着的絮儿一点一点地又融进了无边的蓝天里。好多次,我看见了那极高远的蔚蓝处,有飞机在悠悠地动,没有一点声音,只像是大海里一条小小的银色的鱼,闪着雪亮的光,在缓缓地游动。早晨时,有一丝丝风轻轻的吹,让你感觉有一些的微凉。可是太阳很早就出来了,金黄金黄地落在了柳树长长的枝条上,枝上尖而细的柳叶于是害起羞来,打起了卷儿,绿的叶面也开始变得灰黄。柳树与梧桐间隔地栽着,柳树长得很高,而梧桐却倚在柳树的腰间,将它们的枝叶向四处散开。六月里,就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半圆的凉亭,给树边站岗的年青保安撑起了一片浓荫。可是,到了深秋,那些宽大的梧桐的绿叶,似是得到了什么信一般,只几个晚上的时间,叶子全变了颜色,由绿而黄,由黄而成蜷缩着的暗淡的褐红色。只要有风,它们就开始从枝头坠地,悄然地,将整个马路不经意间给披上了一件淡黄与深褐交织着的斑斓的薄的秋被。
每天清晨,尽管太阳很早就在窗边敲醒了沉睡着的梦,但是我还是懒懒地躺在床上很久,有时要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好好享受着这北方清静的秋的朝阳静静地撒遍房内的那浅浅的温暖。有时却又要打开手机,半眯着眼睛翻看着朋友圈里各种的信息,每天都是这样,像是一个皇帝天天例行公事般将所有的公文都批完才肯起床一般。可是,耳边,隔着厚的墙,清晰地传来的是扫地声音。沙沙的、沙沙的,一下,一下,带着舒缓地节奏。我知道是楼下的那个做清洁的老头,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马路很直又有点长,从宿舍一直往前伸可以到教学楼,也可以围着宿舍前的草坪绕一个九十度的弯便看见了食堂。草坪里的草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郁郁青青。哪怕是冬天,雪来了,那些草色也没有完全被遮住。这几年所在的北方都没有下过很厚的雪。那一层薄的雪盖在上边,像是被不安分的小孩半夜里不停地用小脚丫给蹬破了,露出一个个青黑色的小小的洞来。而秋天里,树叶也会三三两两地落在绿草地上,像是彩色的蝶儿附在了草丛之中。扫马路的人是不会理睬它们的,他只关心着马路上那一层层在风里堆叠起来的秋被一般的叶儿们。他拖着深绿色的敞口小车,来了,停在路边。从拖车箱里拿出捆着细长竹枝的扫帚,不急也不慢,一下,两下,叶儿显得十分的温驯起来,慢慢地聚成了松松的一堆。老人将腰微微的弯了下来,向前倾着,把叶子用铁箕一点一点收拢,倒进车箱里。等这直的马路全扫了完,他又拖起车,慢慢地到了另一条路上。黑的马路上,留下了一条条很细很浅的扫过的灰白痕迹。黄的阳光从树叶间穿过,丝丝缕缕地投射在地面上,与那些扫痕又交织着,很像是铅笔的素描铺上了一层轻轻的淡彩。而风还在微微地吹,树叶儿又在轻轻地落……好几次,我经过那扫地的老人身边,看着他,前面的刚扫完,后面的叶子又落下了很多,于是建议似地对他说,不要这么辛苦,早上也扫,晚上也扫,白费了工夫,一天搞一次卫生就行了啊。他却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低着头,身子向前倾着,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扫帚的把,一下,两下,扫着向前。早晨里金黄的阳光,将他灰黑的影子拿得很长,在黑的地面上向前缓缓移动。
可是,现在,我在南方。北方的秋天,那些绿的草,枯的叶,那金黄的阳光,拖着车慢慢扫地的老人的瘦长的黑的影儿,只能是在我的回忆里了。
南方温暖的秋总觉得太短了,有是有几天,可是寒风冷雨来得太快了,也太急了。就让人感觉着那几天的温暖还没有在印象里留下些痕迹,寒冷的冬天就到了。
深夜的冷雨还在不停地敲击着人家的雨棚。我突然担心起楼下那攀援着石榴树缠缠绕绕爬满枝头的丝瓜藤来。在这冷雨的深秋里,南方的桃树,叶子早就枯萎了,不要风来,它们就纷纷下坠,只任光光的枝丫突兀的在秋雨中变黑。石榴的花开得久一些,秋风来了,尽管也执拗着始终不肯落下来,一任曾经艳丽的红被风吹残,但最后还是消失在了树底的泥中。可是,六月里,不知是哪家洗菜时散落在草丛里的一粒丝瓜籽儿却发起芽来,把根也稳稳地扎下来。绿绿的嫩茎再慢慢地不断沿着石榴的枝向上,将片片宽大的绿叶舒展开来。秋天来了,其他的花都没有了。难得的一天有阳光的早晨,推窗,我看到了一朵朵黄色的丝瓜的花正迎着太阳,张开了笑脸,有两只大翅膀的蝴蝶也吸引过来了,在花间翩翩飞舞。那天中午下班回,发现一楼很少出门的老奶奶也搬了条小凳,坐在树边,仰起头,看着那些花儿在笑呢。
可是,这寒冷的南方的秋风秋雨,来得太急了啊。那些张开着的黄色的花在雨中,一朵两朵,又纷纷收拢了刚刚展开着的纯洁的黄的花瓣,像一个个小小的紧握着的小小的拳头,在瑟瑟的秋风里抖动着,是不是发出着无声的抗议?蝴蝶也不见了,它们躲到了哪儿去了呢。我想,这花,要是在北方那天天都是爽爽的晴空里,在金色的阳光底下,就不会遭遇这南国秋风秋雨的肆虐,是会露出舒心的笑脸,还会结出那长长的果儿来吧。
突然,我无由打起喷嚏来,鼻子一湿,鼻涕就流了出来。一时间,北方南方,各种的景儿又一起在眼前晃动了起来……
(匡列辉,写于2019年10月25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