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去走走,推开赵家楼旋转的门,看到夜的路上,湿漉漉的地砖上明晃晃地映着了夜灯的亮光。下雨了,我抬起头,看见了黑的天幕。远远近近的高楼里,或明或暗有光影从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的窗里飘了出来,静静的。雨无声地与灯光应和着,在无边的黑夜里轻轻地、零散地飘落着,沾在了鼻尖上,寒凉的味道一下就扩散到了全身。我折身回去,问前台借伞。埋在高高吧台下黑色的脑袋头也没有抬一下,说,没呢。只好上楼回房看了会儿电视,突然想起,昨夜的北京,心里一动,就打开了电脑。
相对白天,我更喜欢晚上,在北京的路上走走。以前读书三年,说是在北京,其实是在很远的郊区,无事的晚上便独自或是和同学出去走走。晚饭酒后,半醉里我和几个年青人,相搀相扶,步履歪歪斜斜,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儿或是说着第二天谁也记不起来的话。在温暖的夜风里朝着走,风里溢着的尽是幽幽的槐花清香。有月亮出来了,偌大的红红的圆月从高树上重重叠叠的素白的团团槐花缝隙里透出一丝丝朦胧的光来。将我们的影儿长长地拉在了石桥边、草丛里,也许那潺潺的小河的波光里,也有着我们影儿缓缓地滑过吧。可是郊外的北京晚上,尽管没有高楼的遮挡,但那夜色的里的月光,太淡了,还有那酒后的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着想去看清那桥下水里的流动着的夜的颜色啊。
初夏的晚上,看书累了,从图书馆出来,也没急着想回到宿舍,提着装书的袋子,独自信步走在没有月亮的校园里。校园名为小院,其实各种的设施一点也不比其他地方少,面积是小了一些,但是各种布局倒是显得更精致起来。图书馆边上不远处有一个地势低洼处,绿的草坪起起伏伏的,里面种上了各种树,有低矮的月季与攀附在镂空的水泥架上常青的藤萝;有高高的耸立着不知名的树张开宽大的树冠在夏天里撑起一片浓荫,也把没有月的夜晚的树底更加涂抹上了几层沉沉的墨色。我只是没有目的地走在了那延伸到各处的绿地上弯弯曲曲的小石径上,没有看清那墨色的树底下长的石椅上热恋的年青人们。年青人暂时的安静下来,只是轻轻的一声咳。倒是吓了我一跳,我的心里陡然一热,也许脸也突突地红了起来,快步地绕了过去。越过柳影下的台阶,就是一处池子。白天里,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圆圆的绿睡莲的叶子贴在水面,水下有各色的金鱼成群地排着长长的队伍动也不动,像是躲着有些炙热的阳光。人一来,它们不像是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一哄而散,而是如见到老朋友一般纷纷地摆动着漂亮的尾儿簇拥过来,圆的小嘴张得很大,伸出水面,急促地开合着,平静的水面顿时圈起了一波波细细的涟漪,它们在等着要吃呢。
而这时是初夏的夜里,风凉凉的,白天里的热气被风吹得远远的了。池里浅浅的水发出了幽深的一点亮色,没有看见金鱼们的踪影,都回家歇着了吧。池的远边却起了蛙鸣,起初还是一声两声,后来应和的多起来了,似乎池边每一个角都有几只青蛙在唱歌,声音长长短短的,像是在多重合奏又像是联歌互答。我细心地听着,惊讶起来,这北方的蛙鸣与南方家乡的一个调啊。心底里便无由地想起了青山湖里那丛生着的水草里夜的蛙鸣,想起了初夏散着稻香的田里蛙的欢唱,思乡的情绪顿时如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在北京的城中心,我住得不多。夜的感觉也不是特别的深。倒是那年第一次来北京旅游的傍晚还有点印象。所住的地方在建国门附近,晚饭吃得很早,有人就提议,每天的广场降旗仪式也很隆重,去看看吧。我和国辉、大虬几个人急步穿过东单、王府井,远远地,看见天安门广场上人流越来越多,只怕是和我们一样想法的外地游客也有不少。经过一道安检来到了天安门西边,可偏偏大虬说要上厕所了,很急。他嘴里不停地说,急得狠,是解小手,一下子就完了,花不了多少时间。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只得陪着他到处找厕所,等好容易找到从厕所里出来赶到广场,人流却开始往四处散开了。旗已降下来,只剩下天边的霍霍燃烧着的酱紫绯红的一片片晚霞。这事已过了四五年,后来大伙一提起,就又都笑话起大虬来,说是他一泡尿就把一个好容易专程跑来看的仪式给耽误了。每说到这儿,他也不辩解,只是难为情地低着头笑了起来。
而昨夜,我又走在了几年前走过的那条熟悉的路上。
这是一条大街,夜的幕色完全降临下来。大街宽阔的马路不像是白天里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晰。路不像是路来,倒似是一条急速奔腾着的河流,各式的车点着亮的黄光飞快地在眼前闪过,又留下了车尾处红色的灯一辆接着一辆串连起来,像是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火龙,带着轰轰的响声在游动着,刚消失在前方,后面的又赶了过来。这时候的北京,银杏叶还没有全黄,树尖处慢慢的带着一点黄,可大部分都还是青和黄混在一起,只怕还得几晚的霜才行吧。可是社科院和紧挨着的长安大剧院前有两株挺拔的高树,浓密的细叶这时已都全黄了,树底下朝上的景观光投射在那一丛丛一簇簇黄叶上,显得格外的薄也格外的透明,似乎那叶下的光要穿过叶面一般。白天里的一树金黄已经是很壮观了,晚上在强的灯光的映衬下,更黄得可爱,像纯度很高的金色,令人一见就心动起来。我想知道这树的名字,便问了问门前的保安,保安腼腆地笑了一下,手摸了摸后脑勺,说,俺也不知道,是腊树吧。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对的,但一听那河南的口音,知道他说的就是实话了,他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树呢,只得等天明时再问问。
晚上的月亮挂在了高空中。有朦胧的云照在那一轮弯弯的镰刀般的月儿上,像是月边起着了一层层的薄雾,又像是给蒙上了一方淡淡的轻纱。而月下的雄伟的北京车站的钟楼,没有了白天那水泥砖瓦结构所呈现出来的厚重与突兀。雪亮的灯的照射下,那高高的尖顶、那四面的大钟,全都是通体透明,整个高高的大楼格外玲珑剔透,和各处灯影里的楼相互烘托,让人怀疑起是不是蓬莱山上玉宇琼楼?
路上,和我一样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看着路旁的景色,兴致很高。特别是刚刚大庆后还有各种主题的园林布置隔着一段路就会有一个,不少的游人流连其中,纷纷拿起手机拍下了这难忘的夜的风景。四五个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从身边小跑过去。突然后边的瘦高个儿,大叫一声,痛苦地弯下腰来。他只顾往前跑,没有留意到脚撞上了路旁的灯柱。一只脚跳了起来,原来鞋也撞飞了。同跑的伙伴们停住脚步又返回来,关切地看看是怎么回事,又四处地找着那丢失了的鞋子。走在王府井的大道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人们的脸上都含着笑,很轻松很惬意的缓步在人流之中。也有像我们初次时来的一些游客,手里大袋小袋的提满了买来的东西。他们一边往回赶,一边快乐地说笑着,不停地说笑着,仔细一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走出王府井,又到大街的马路边,仍然是热闹的车流闪着红的黄的光从身旁呼啸而过,建国门处那横跨在马路上方七彩桥的霓虹,还在不停地穿梭着,装点着北京的不眠之夜。抬头再看那一轮弯月,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是回去睡着了吧。
(匡列辉,写于2019年11月2日深夜,北京赵家楼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