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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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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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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

来到桌前,俯身翻开电脑。一个小小的黑影像是受到突然的惊吓,猛地离开笔记本飞了起来,在距桌面一尺来远的地方又悬空似地停顿着。我以为是桌上的一粒灰尘,像往常一样轻轻地吹了吹,那小小的影子却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只小飞虫,不是蚊子,像一粒黑色的芝麻,闪动着它那无影的小翅,顽强地在桌面上悬着。唉,我长叹了一口气,已是人间二月天了。阳历今天是二十九,二月的最后一天,而且这最后的一天还得是四年一次的闰年才有啊。

我们都还窝在家里,可是植物们等不及了,阳台上的花草们都纷纷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我不知道那起着斑纹的白瓷盆里养着的像竽头叶一样的叫什么名字,过年时看着它的叶子连着它那平日里粗的茎都黄了,又渐渐地萎顿下去。想着将它拔出扔掉,可偏偏有这想法时,又有别的事情去了。于是就留了下来,今天再看它时,蓦然地发现,那枯的茎里边,已悄悄地伸出了一支细而圆的小茎,那样的嫩,显得娇娇气气的,像是刚从胎胞里面探出头来的新生儿,可不,那茎的上头还顶着起褶边的鹅黄的叶子,那不就是它的小帽吗。昆虫们也都已等不及了,你看,这小小的黑芝麻一样的小飞虫已经出来活动了,我不忍心一下将它拍死。它是那样的小,那样的弱,也许拍下去,也只会在我的掌心留下一点点淡淡的灰影。我又用力吹了一下,相对于它的身体,它像是遇到了一股强大的飓风,一下子便吹得没有了影踪,或许,等到它藏匿在那些花草丛中惊魂定下来,又会飞到我的桌旁。

雨还不住地下着,极像是过年时的天气。天阴沉沉地,天天下着雨,地面湿湿的。人不能出家门,天天看着电视里白衣天使们逆行而上,奋不顾身地抗击着人间罕见的疫情。当心里产生着一阵阵困顿于室的无聊与焦烦时,看到他们忙碌的勇敢的身影,读着一个女护士的日记里记着,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那也是一种特别的奢望时,便感动起来,心里的焦虑就消失了。待小区招募志愿者时,肯定是受了她们的影响,想也没有想什么,就报名参加了半天值班。看着疫情一天天控制下来,所在的地方一连多天没有新发的病情,心里也高兴起来。谁知昨天一早,微信群里又传来了隔河的那个区,整个益阳地区之前唯一没有一个人染病的区,就在这个地区全部确诊者都要治愈出院的时候,这个区的一个居民小院,发现了一个八十的老人患病了。微信的视频里,整个小区高度紧张起来,人员隔离、喷雾消毒,小区门口戴着口罩的制服人员严阵以待。大家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大人想着逛街,小孩盼着上学的那一点点小心思又只得强摁在心头了。自己所在的小区第三轮东门志愿者值班的招募又在微信群里面接轮报名了。

二月末的雨,却又不同于过年时的了。

尽管都是阴阴湿湿的。可过年时,雨像牛毛般在天空飘飘忽忽地,戴着帽子出门急走到菜场买菜回来,不带伞走得快,衣服也不会淋得很湿。幸许,来一阵寒风,空中的雨可能会化为极细的冰丝,飘在那些没有落下的绿叶上,于是就起了一层层叶一样大小和形状的小冰块,轻轻一摇,那冰做的叶子就哗哗地落了下来,亮晶晶的,格外剔透玲珑,还印有着叶的茎脉漂亮的图案呢。但此时的雨,却下得哗啦哗拉的,远处的树林,密密匝匝的急响,像是热锅里大铁铲在快速地翻炒着一大锅小豆子。而远远近近的每户人家阳台前,雨点是一大颗一大颗的砸了下来,落在了钢制的雨棚上,铛的一声响,嘣的一声响,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雨声掺和在一起,像是过年转针时天南海北的鞭炮一齐炸响,疏疏密密的,经久不息。可是现在不是过年,已经是阳春,二月再过一天就是三月了。雨下得久了,稍微停歇了一会儿,天空亮起来,乌云压得很底,阴沉沉的,但北角上漏一块亮的光,也许那是太阳刚好路过。可是还没有亮多久呢,急走的乌云又团团地将那亮色给包围了,给遮盖了。天又暗起来,雨又大了。

住在五楼之上,放眼看去,四周都是高大建筑的屋顶,十多年的老房子了。以前盖在楼顶的那些鲜明耀眼的红瓦蓝瓦们不复再有那曾经的明艳的色彩了,都是灰沉沉的一片。历史的风温柔却又很是无情,不经意间,那些人工的颜色都给拭擦得一干二净了,将水泥瓦的本色清清楚楚地还原了出来。再将过多少年,这些水泥瓦也许也终将失去它的韧性,化作大气里的一丝尘埃。以前很少听有人说楼顶漏雨的,可是现在报修的人也慢慢地多了起来。躲在家的日子里,有一个视频传得很广,大意是在推测与预想,要是地球突然遭遇一场末日的大灾,不管是极寒的大冰灾还是大瘟疫,人类从地球上消失,彻底地消失。十年后、五十年后、五百年后及至亿万年后,地球将迅速变化,变化到将人的一切痕迹都消褪得干干净净,成为原初的模样。就如同人类第一次出现在地球所看到的那个模样。我转给小孩看完后,她笑着对我说,这是科幻片。我想了想,她讲的是对的,这拍的就是一个想像中的情景。可是,谁也不敢说,我们的地球未曾出现过这样的经历呢,也许可能不止一次,两次吧。

尽管四面看到的是灰色的高楼,灰色的天空。虽然因为疫情,人们都窝在了家中。但是灰色高楼之外那遥远处无边的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们开起来了吧,粉色的桃花们开起来了吧,忙碌的蝶们蜂们早就嗡嗡地闹起来了吧。早晨起来,家里没有青菜了,我到菜场摊前抓起了一把白菜苔,卖菜的女人将菜往秤上一扔,说,五块。我吃了一惊,怎么这样贵了呢,早几天还只要两元啊。她瞟了我一眼,大声地嚷道,有吃就不错了啊,再过几天,白菜都要开花结籽了呢。哦,确实,还在过寒假的我才猛然地醒了过来,现在春天都到了好久,雨水都快结束,惊蛰马上就要来了。春天正值旺期,风雨来得很急。尽管也有出太阳的时候,但阳光走走停停,等想着明天的时候将家里的被子洗一洗吧,洗去那寒冬的气味。然而,半夜里,风雨又来了。

那天的雨下得很急,风刮得很大。深夜里,躺在自家的床上,听那风声,带着尖利的呼啸,排山倒海般由远而近,吹得雨棚呜呜作响,无由地想起了李华在古战场上想像着北风摇撼沙漠,半夜胡兵来袭,“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淅江河,势崩雷电”,心里禁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读小学时正是这时节,有一天的大风大雨过后早晨上学,路过同学的家门前。大家惊恐地看到他家土砖房堂屋的一面墙,已齐刷刷地被风刮倒在了雨水之中。周围还有围着没有走散的邻居都在同情地惊叹着,风好大啊,屋都吹倒了,幸亏睡人的房子没有倒,人没事就是万幸了。

现在,农村里土砖房几乎都成了历史的遗迹。风吹倒屋的故事也很少再听见。可是风将屋顶那江南地区千百年来盖着的小瓦片吹走是常有的事。父母也多次说,大风一来,瓦就吹散了,屋面就开始漏雨了。过了些年以后,全村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将这盖了千百年的小瓦片给掀下屋顶,换成了大块大块的来自外地的红色蓝色的琉璃或是瓷做的方瓦,一块就有三四斤重,一块压着一块整整齐齐地盖着同时又有镙丝钉紧紧地钉在了椽条里,任最大的风也刮不动了。父母也自此看着那漂亮结实的屋顶高兴了好一阵子。

父母都到上海弟弟家去了。家里留下了空着的老房子。我回去得少,只有妹妹他们回家摘菜时偶尔去看看。大风雨的几天之后,妹妹发来了一个视频,说是回家摘菜时发现房后山坡上一株枯树倒下来,正压在了老家的杂屋上。视频里,粗大的枯树干、枯树枝横七竖八地落在屋面上,那些大的瓷瓦被砸烂了好多块,屋顶现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窟窿。父亲急了,他说平日里也见到这树,按常理树不会自己倒下来,即使倒吧,也不会倒在这个方向上啊。可是,蛮横的风无情地刮倒了树,又无情地抛到了老家的屋顶。父亲便赶着回了家。还没有到家,妹妹两口子早开着车装来了新的瓦,到了房顶一块一块地整整齐齐地盖好了。她们说,父亲年纪大了,做这些事费力又危险,趁着天晴,就赶紧抽时间修好了。前天的夜里,又是大雨,我打电话回去给父亲,听声音,很高兴。他说,现在在家很好,你们暂时不要来啊。村上说,从外地回来,要在家隔离好些天呢。

我终于放下心来。

窗外的雨住了,只剩残留的雨滴偶然地一点一点打在了雨棚上,鸟儿起劲地叫起来。小区的马路上,防疫宣传车的喇叭又一遍一遍地响了起来。我抬起头,无意间,看到了手边的茶杯,杯口的边沿,有一个小黑点。仔细看看,是那黑色的小精灵,不知什么时候,又飞回到了我的身边。

         (匡列辉写于2020年2月29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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