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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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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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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潭行记

暮春出游,是很惬意的事。

不像“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始之期,那时总会在“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新奇里,刚欣然感觉到一点点春天萌芽的喜悦,马上可能会因遇到一阵倒春的寒风冻雨,叫出行的兴意顿减;也不像“万紫千红总是春”的仲春时节,到处都是繁花似锦,雪白的花刚开过,金黄的、粉红的花又迫不急待地张开了它们那美的笑脸、冶的姿势。无处不喧哗,无处不热闹,反倒让人觉得时间变化太快了,太催人了,就生出很多的不安起来。只有暮春,冬的树枝让繁密的浓绿给层层覆盖起来,一切大紫大红花开的盛会收场,那些嗡嗡闹闹的喧嚣都沉淀到了寂静的状态,哪怕是山间时不时还有几朵野的蔷薇从万绿中挣扎着露出那瘦的红颜,也只是感觉出一种羞答答的沉默。在静静之中,方能感觉到一种轻松与坦然。

这时,时空里吹过来的风都是舒缓的。到郊外去,看那群山寂静处,突然,绿色微微地动了起来,变成了暮春池里漾动着的浅浅的绿的微澜。于时,长的衣裙摆动起来,有风掠过长丝的发际,拂动手臂上那一层层细的绒毛。暖和的阳光下,风里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带着学生外出的夫子对此也十分向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把一切的不快与烦恼全都暂时抛在脑后,将心身全都沉浸在这暮春的浓浓的绿里、沐浴在这时暖暖的阳光下,劳顿一生的夫子也生出了无穷地㥜然慨叹。更何况是久困的几个月之中足不出户的我们呢。

难得春暮有闲之时,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钢筋混凝土堆叠起来的重重高楼,转过了无数的峰峦叠嶂起伏山丘,汽车一路向上,来到了一个叫竹谷的地方。高高的水坝将两座小山连在一起,便积起了一汪深不见底的绿水。我在虎跳岩前感受过金沙江咆哮,浑黄的江水激荡起滔天的白浪,汹涌奔腾,一泻千里;我在漓江上泛舟,看到了那清清江底的游鱼以及日光下鱼儿倏忽而过,划开的潾潾波纹;也在六月的晚上,顺江而下,在三峡的谷中,惊疑地看着黑黢黢的山尖升起的一轮黄月,回味着山高月小的幽深与静谧,再看那船底下的江流,除了有月的影儿那里有些许亮色,辽阔的水面也是黑的一片。只有这里的水,是一色的绿,绿得那样的天然,那样的纯净,仿佛是一块无瑕的绿的翡翠,里边没有一点点的尘滓。也许,这水就是那竹谷里潺潺的山泉经年积蓄而成的吧。水面不是很开阔,依着山势却绕得很远,水面的平静有时也会被三两小小的游艇上传出的快乐笑声隐隐约约地打断一下。当那红色的白色的小舟被风吹到山那边时,水面又安静下来,仿佛永远只有风掠过时细微的足痕,轻轻灵灵地,带着阳光投下的无数金色的银色的细纹,在欢快而无声地跳跃。

还在车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远远近近起伏的山峦,山上很少有其他树成片的生长,全都是青青的翠竹,竹姿挺拔向上,枝叶却相连交织,它们重叠着、奔涌着,像是无边无际的凝固了的绿海,于是一个叫“洪山竹海”的名字就响亮的传开了。竹海里也偶然可见几棵樟树或是松树顽强地将他们深绿的身姿从无边的翠绿里挤了出来。暮春时分,还可见有藤蔓牵牵连连地爬上树,将白色的小树开满枝头,远远望去,又像是碧波里涌起来的朵朵雪白浪花。我们所到这一处,叫“竹谷”。是在桃江一个叫武潭的地方。武打的小说家们笔下经常有“谷”的险处出现,叫人一见就生出很多的担心与害怕。比如,那小龙女就曾昏倒在一个叫“绝情谷”的地方,名字就叫绝了,有高山,有深谷,本是访野的佳处,可是偏偏遍种漂亮的有毒的情花。中毒之后让人痛苦得生不如死。而竹谷,绝对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阳光下,静水边,那无数的竹林好像镀上了一层明油一般,翠绿色平添了几许鹅黄,倒显出了一些娇娇嫩嫩。这又与那雨中竹林的深沉与静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竹谷处有休憩的竹亭,粗壮的柱子,精巧的回廊,高高挑起的亭的四角,全都是这平常的竹子在匠人的巧手下完美地相穿插、相铆合而成。亭子下有结实的长条的竹凳。待不认识的陌生人刚起身,我便赶紧坐了上去,看看苍绿的竹海,又极目水的远处,看一眼那静静的山在水里的倒影。正出神时,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刘三姐的山歌,歌在山与水之间缭绕,那是谁在唱着动听的歌声?随着歌声一起,居然,有水柱从平的水面冲了出来,打破了水的平静,直冲向高空,然后飞花溅玉般地散了开来,织成了如烟似雾的白的水幕。水幕随着歌声的起伏而起伏,因为隔得太远了,那水珠从高空落到水面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看了会儿,伙伴们动心了,就相互撺掇着,走向了那水柱升起的远处。而我没有云,在竹凳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任暮春的微风从山间而来,又从我的身上、脚尖上,轻伶伶地跨过去,像雨后的涧水般一路欢唱,直吹到了那谷底的绿水上。不知什么时候,我像是睡着了,躺在了夏夜凉凉的竹床上,数着那一辈子也数不完的头顶高空的星星;又像是来到了北方,在那一轮金黄的圆月升起的夜里,和同学们一起,酒后,在槐花的月影里沉醉于那花的芬芳中。

睁眼时,已是斜阳西下。晚餐处,拉开厚的落地窗帘,室内顿时空明一片,透过宽大的玻璃墙,室外的一切尽收眼底。有渔人驾一叶小舟朝我们慢慢地驶来,他正静静地收起在水中放了一天的网,似乎有银白发亮的颜色在细网上不停地跳动。夕阳藏在了几片云的后面,朦胧地将那些云儿染成了许许多多的金黄与浅红,然后,又投映在了静静的江面,深绿的江水也呈现出了天空中缤纷的霞光来。更远处,有白的薄雾在水面升起,起伏的山峦前前后后地重叠出颜色深浅不同的青黛色。我们停止了惊叹,只是在心底里无由地怀疑起,这是不是在人间见过的绝美的景色。

打开窗,有晚风温柔袭来。朋友问我,桌上的武潭鱼味美吗?嗯,我回过头来,望着她,一脸盈盈的笑。

(匡列辉,写于2020年4月29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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