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匡列辉的头像

匡列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5/30
分享

湖边

早晨的时候,我喜欢起来绕着湖边跑跑步。

说是湖,真是难为这一方水了。它没有西湖那样的绿波荡漾、画船如织,更没有洞庭那样的一碧千里、长烟一空,充其量就是围着那小山兜了半个圈的一个曲折的供当地山民洗菜的小池塘罢了。后来,学校搬来了,山民迁走了,就只剩下这山与山下的池塘了。好几次我穿过横贯在池塘上的小木桥走到山上去时,还看到了山的低落处,有拆了的房子废弃的砖块瓦砾任意地四处堆叠着,约莫是原房的中央长出了几根枝叶青青的麻竹。阳光穿过疏密的枝叶,向瓦砾处投下星星点点的斑纹,让人一看就觉得了岁月的迷离与空远。

搬这里一晃就是十三年了,当年的房屋化成了丛生于其上的野树们脚下的土。沿着那屋的痕迹前,湮没在野草堆里有一条弯曲向下的铺着乱石砖头的石阶,一直到了山下的池边,大约是山民们到塘里取水洗菜修的吧。翻开乱草,可见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布满了润湿的绿苔。藏在绿苔里细细的蚯蚓似是突然见阳光受了惊吓一般,急急地曲伸着肉红色的身子,一个翻身躲到了石头的下面。站在石阶的尽头看着这弯曲的池塘,想像着这里曾经的人们,是怎样用肩一担担将水挑回自家的水缸,想像着这里曾经的小孩,是怎样地在六月的烈日下,光着小屁股一个纵身跳进树荫下的这池水里,将热闹的水花打得老高,也许那声音还会盖过高树上的鸣蝉。然而,现在的眼前,一片寂静,只有清风拂过,撩动枝上的叶,水里的波纹,却没有一点声音。学校搬来以后,池塘慢慢地挖了又挖,扩了又扩,渐渐地水面更宽了。水边四周栽上了各种的花、植上了柳树、桃树。春天一到,花开起来了,白的开完、红的又接着起来,慢慢的,那些攀援着的花努力地居然将水边的山坡都开成了一大幅漂亮的织锦。过不久,等夏开的睡莲将它们那洁白的艳红的心一样的小火炬燃烧在平静的水面上,清晨,一抬头,我竟然看见了桃树枝头繁密的绿叶间,紧紧挨挨有许多的长着白色绒毛的青色小桃们顽皮地露出了它们胖乎乎的半张笑脸。光阴啊,这么快地变换了它的颜容。十三年间,这塘的水面慢慢地扩了,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沿塘南行,快至尽头处,又略微地分了个小的岔口,像是个横卧的人字尽头分开的撇捺两画。一画的上面砌了个两边单拱的石桥。一画的尽头正对着校园的南门。岸边的青草处立起了个起着条纹的花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上了红漆的字,叫什么湖。于是,以后,这塘就不是叫塘了,仿佛学生们读过几年书以后,拿上了一个什么证书,连称呼都改了一样。

我以前总是很难为情的回应人家问我早晨水边散步在哪里时说在这湖边一样。久而久之,说顺了嘴,也就默认了这便是我熟悉的一个湖了。它也和西湖一样、也和洞庭一样,有山有水,春有春的颜色、夏有夏的情致,秋有秋的风景,冬有冬的韵味。而且,因越来越熟,而感觉着了这湖的温情、这湖的恬静、这湖的亲切了。

四月的早晨里,我绕着山跑了一小圈,身上微微起了些热汗,便缓下步来,沿着湖边平整铺着的麻石小道向前走。杨柳的嫩茎已伸得很长,茎上已缀满了狭长的绿叶。风来的时候,细长的枝条就在风里频频地来回地拂过,叶里也会有悉悉索索极轻微的摩挲的声音,那是叶儿们轻昵的吻着了吧。我突然像是起了什么心事似的。停下了脚步,仔细地用眼睛搜索着那青青的枝绿绿的叶间,似是要发现点什么般。可是除了那枝那叶什么也没有了。我怅惘起来,终于想起了要寻的是什么了。也就是往年这个时候,在北方,我看到了漫天雪花般的柳絮在飞舞。刚到北京的那一年第一次看到这四月的飞雪时,我和像我一样惊奇的南方同伴们,纷纷地跑出宿舍,看着那高空中随风一阵紧似一阵的飞絮铺天盖地而来,都仰着头,久久地望着。张开双手想要捧着其中的一朵或是一团,可是它们是那样的轻盈,又是那们的调皮,明明已在手掌之中,等你合拢,它们似是带着无声的轻笑,机灵地从你的指痕边一拂而过,随着风融入到了远边那起舞着的伙伴之间。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师姐们见了,便笑起我来,同时也啧啧地惊叹到,没想到我们这讨厌的杨毛子柳絮儿在这笔底里也有着这般的可爱。

可是,我寻遍了这湖边的杨柳,没有看到那白的柳絮迎风而起的半点影儿。有的只是那风里的翠绿的枝条叶儿依依而动的亲切与温柔。这就是江南的杨柳吧,这时,它那修长的枝条的影儿就倒映在一湖清清的水里,哪怕是在风中动一动,也显得是那样的安静。它没有北方高柳的粗犷与写意,却有着早晨临湖梳妆的西子素洁与动人,立在水边的小桥头,西子正用自己纤细的柔荑理着如瀑般垂下的秀发,也许,她正看着水中自己的倩影笑着呢。她的一拂手、一凝眸,便成了岸边观景人眼中极佳的风景了。就连隐在高枝绿叶间的小鸟也突然赞叹着,滴溜溜地发出了宛转的鸣唱。鸟的歌唱很有节奏,有起伏,似舞台上的青衣,抖着水袖在激情地诉说着什么动人心的故事。远处,它的同伴同样也响起了嘹亮的歌唱。寂静的湖面顿时像是从晨睡中被唤醒。山林、湖水以及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为之一振,欣欣然都抖擞起了精神。确乎,有太阳光正从远处的高楼上射了过来,青山、绿水都给融上了一层淡淡的黄的光辉,醒目极了。

湖边除了我,还有晨起的篮球教练,当我们相遇时,总是微微的点头问候。经过岸边的杨柳时,他突然向着湖对面的青山大吼两声,声音很响,山里隐隐传来了回声。也惊起了杨柳高处唱着歌儿的小鸟,它慌起神来,扑喇一声从叶中飞起,向着高空展开小的翅膀,急急忙忙地到别的树的高枝上去躲了起来。这时,我才看清楚这会唱歌的小鸟一瞬时的模样。它有一对张开着的半个小扇样麻灰的翅膀、有细长的尾,还有一个头上有一圈白羽毛的灵巧的小脑袋,小脑袋上长着一对滴溜溜直转的小眼睛。说不定,平时里我正千百度地在枝叶里寻着它的影儿却怎么也寻不着的时候,它正用这双滴溜溜的眼睛警惕着我、也许还正在嘲笑着我呢。

我生怕这惊飞的小鸟不会再回到这柳树的高枝上了。第二天清晨,当我再来到这里时,老远,就听见了树巅鸟儿正快活地唱着悠扬的歌。平静的湖面也应和着这快乐的声音,微微起了一点点涟漪。一条小鱼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从水里跳了出来,那银白色的小肚皮一闪,又像小石子般落入水中,浅起了几点雪白的水花。漆了朱漆的木栏杆边,一个八十多的老奶奶一手使劲地紧紧抓着紧挨着她的中年男子宽大的有力的手,一手紧紧地摇着粗大的木栏杆,突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声显得苍老,又有点点虚弱。她松开扶栏杆的手,指着水里的波纹,对着身边的男子说,鱼,鱼,你看,有鱼。男子一手用力握着老人的手,粗壮的身子尽力地弯了下来,脸上起着笑,附和着,是的,刚有一条鱼起跳呢。老奶奶又眼睛直盯着男子的脸,说了句,鱼在起跳呢,然后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老人家我认识,是这里退休的老教师。十三年前搬这里时,她还和她的老伴在六月天里往建材市场顶着太阳跑来跑去张罗着新房子的装修。老伴是院里的老教授,百度里还有他很多让后生们都感觉远远不如的大文章。更让人惊讶地是,居然他的舞跳得好极了,偶然的一次我见过他六十多岁的时候上台,顶着荷叶状的伞,脖子一缩一缩的,肩一抖一抖的,一路小跳在前边领舞,灵活诙谐的舞姿引起了台下一阵阵的欢呼。我疑心是当场最佳的节目了。可是后来老伴走了,老奶奶的身子一天比一瘦了下去,背也一天比一驼了起来。以前,她是认得我的。我喊她时,她总是微微地笑一笑,有时还伸出她的手在我的背上亲切地轻轻一拍。后来,我再遇到喊她时,她却怔怔地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浮肿着,看了几眼,像是看见陌生的人一样,然后将头木然地转向了另一边。接着,她又往前走,绕着我们住的那一栋,一边喊一边焦急地似乎在寻着什么似的。我的心里一下子无限地荒凉了下来。而在这湖边,我又看到了这老奶奶,比以前更瘦了,背也更弯了,但是她的眼里满是愉快的神情。身边的男子是她的儿子,正在她身边,用粗壮的手紧紧的攥着母亲的瘦小的手,然后轻言细语地微笑着告诉她,树上的鸟在叫,水里的鱼在游。我又听到了老奶奶舒心的嘻嘻笑声。

转过身,我看见儿子正用冒出青筋的壮实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低了两个头的母亲瘦弱的肩,一步一趋地向前挪着,就像小时候,母亲用双手抱着幼小的儿子教学会走路一般。

(匡列辉写于湘北2020年5月30日中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