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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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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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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霜

总以为,霜降是个带着一丝恐惧气息的名字。

在夏天那个假期快要结束时的晚上,我从燥热的房间出来,走下台阶,骑车在半月隐现着有路灯辉映的路上,突然感觉车行处脚上有着了微微的凉意。慢慢地,在风里,我猛地觉察到了,尽管可能还有热来的反复,但是酷暑已经悄然的从日复一日对热的诅咒里、从脚下飞速旋转着的车轮里无声地远去。一年已过了一半了,天已凉了起来。脑里马上有 “夜色凉如水”的句子闪现。抬头看看黑夜里的天,高黢而幽阔,有睡眼似的懒懒闪动着的疏星、有那月边游丝般的几乎透明的卷云。于是,心里想,回去吧,就记下此刻。可是,回去时,一个哈欠起来,就念着,今夜已深,先睡着了吧,待明日。但,明日里又有明日的琐事一堆堆的,又想着往后推一下,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晚上办公室也去得少了,那车轮飞驰微凉的感觉也无从再去深切的体味。

昨天就霜降了。

暑假隔着霜降该是有多长的日子呢。这中间又经过了多少个农历的季节,我不想去细数了。数着数着,也许我的心里会更添无限的悲凉来。霜,给人的印象是冰冷的肃杀的。单若是下雪的冬天,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心里倒不觉得是那么冷,似乎冬天里穿着棉衣出门周围到处是晶莹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还有点期待以久愿望成真的欣喜。但是,秋天的霜,降的时候,却是在一片太阳底下,着着单衣的人们,看到金色的太阳在升起,推门而出,远望,枯草上一片苍白,树尖顶上也顶着一圈圈闪着点点莹光的起起伏伏的寒霜,像是远征在极寒地带的士兵,一夜岗哨,头发上眉毛上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花,白而硬。于是,小腿就打起颤来,浑身哆嗦起来。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在袭人的冷气里脖子不由自主地往里一缩,恶狠狠地诅咒一句,这鬼天气。

一转眼就是霜降了。霜都降了,下雪还会远吗。一年就这样悄然地到了年尾。唉。都说霜降这一天,出太阳好。可是,太阳底下,我看到了屋前的桃树。那三棵在春天里有着灼灼燃烧着、夭夭怒放着的鲜花的桃树,已经全没有了那青春的姿态。那时节,不仅是我、就连楼下很少出门的老太太,也会慢慢地挪动着一条靠背的小木椅来到桃树的底下。望一望那花,闻一闻那风里带来的花的隐隐的桃花的独有的清香,听一听那出没入花丛里的蜜蜂们嗡嗡的闹声,也许还有那繁花深处突然一声鸟的啁啾,然后受了惊吓似地从花里振翅而逃,一转眼便飞向高远的天空。只留下颤动着的花枝和也似是受到突然一惊的树底下赏花的人。人便仰起脖子来,想看看那鸟,却不见了踪影,只有那还在抖动着的高枝处,有零星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悠然而落,落在你的衣襟上,袖扣上,只是短暂的逗留,你一动,它们又飘逸地轻轻地滑落在树底润湿的泥里。

春风春雨是在晚上肆意地降临的。

第二天,当我们还在为花落知多少而叹惜时,屋前的桃树,屋后的紫叶李却似乎是在花开花落的盛会过以后,又赶着享受下一场叶儿缀满枝头的大宴。风儿在轻轻地摇,微雨在轻轻地下,叶儿们像是吸饱了母亲的乳汁铆足劲儿张开了那一片片嫩叶,撑开了一片片浓密的青春的伞儿,将先前光着的枝桠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夏天时的酷热,也无法穿透那绿的屏障,给地下留一片荫凉。

在上下班的来来回回里,我惊叹于那桃李花的妖娆娇艳,也默默在感谢着那一片难得的荫凉,暑天下班上楼前,我甚至要在树底的荫下将背后的汗歇一会。久了,就习惯地觉得日子还长着呢。

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已经霜降了。

当我再望一眼那桃那李时,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是形容枯槁了。桃树,只有黑的枝,光光的或直或斜地在指向高空,突兀地静默着,没有一片叶儿留在枝头。那春天里喜欢在枝里花间跳跃着欢叫着的鸟儿们,都到了哪里去了呢。树底下,留着一个破烂的盆,里面还有些残食,几只母鸡颠簸着蓬松的硕大屁股一路小跑过来,挤在一起啄了几下,然后头一扭,又左右摇摆着那大而松屁股咯咯埋怨几声跑远了。连鸡也不愿意在这显得寂寥的只有干枯枝条的树底下呆上片刻。那曾经红得发紫的紫叶李呢,叶子早已失出了青春的大紫大红的鲜润光泽,大多快落光了,树底下积满了蜷缩着干枯的落叶。我不忍心踩上去,路过时总是踮起脚尖来,生怕碰到了那些脆弱的魂灵。可是叶儿把地都给铺满了,偶然的几次,脚落处,便有几声撕裂般地细响,如同摧枝折叶般,让人抖然一阵阵的心惊。失去了水份的枯叶很轻,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它们带到离树底很远的地方处。霜降起来,霜过后,在日头下,叶儿更枯起来,纷纷扬扬中,紫叶李也落成了桃树的模样。只有极少数还顽强地恋在枝头,任风左右摇晃,一直支撑到它生命里能支撑到的最后那一刻后,才不舍地落了下来。我心底里突然想起了一句,桃李最知秋。是的啊,尽管霜降了,在南方的秋天,绿的叶子还多,樟树、桂树还旺盛着呢。可是就这桃李,早已是寒秋里古代画家们最中意的描摹对象了。用干枯的笔画几茎或浓或淡的枝,在旁逸而出的那一枝上再添一只白眼向天的黑而瘦的鸟,勾出它那冷漠的眼神,于是,寒霜里秋肃而冷的意味就出来了。

也许,对于农家来说,霜降就是另外一种味道了。霜降时分,如果是太阳天,大人们不会像古代的文人那般多愁善感,也不会像我一样无端地看着桃李里生出几多悲秋的怀绪。他们是很高兴的,霜降来了,太阳出来了。看着一地金黄的谷子,趁着好天气赶紧抢收吧。这时候,农村里的学校也会特意地放假,名字就叫秋收假,有一周左右,除完成老师布置的一大堆作业以外,就是帮着大人将谷子收回来。天还没有大亮,东方起着了一点点暗的红色,半弦月儿还嵌在宝蓝的高空中。一家子便起床拿着收谷的工具下田了。田埂上一片白霜,赤脚踩在上面,有着透骨的冷,家里的小狗也摇着尾儿跟了出来。回头一望,除了大脚丫小脚丫,歪歪斜斜的,小狗梅花般的脚印儿也撒落下了一串串。

中午时分,干活累了,回家休息的路上,在沟渠边,有种植物,不知叫什么名字,叶子长成枫叶般的形状,也慢慢地青里透着红了。那叶的尽处长出长长的柔枝,枝头分散开来,上面结满了像是撒满了白霜的小籽儿,一颗紧挨着一颗,一簇簇的,很是可爱。可是,幼小的孩子们是来不及欣赏到它的可爱的,早已折了一枝,摘下几粒,像是难得的宝贝似的,送进自己的嘴里,刚含着,满嘴便是咸咸的,还有一丝丝冰凉的酸味在唇齿间流动着、溢了出来……

  (湖南洞庭湖畔匡列辉 写于2020年10月24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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