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列辉
最近好像很忙。直到有同学来微信告诉我,匡哥,我们到了湖南开会,你在不?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和曾经朝夕相处的同窗见过面了,一听说有同学来,心里突然一种很想很想马上紧紧握手的冲动温暖地在心尖升腾。
同学和老师们都是在长沙开会。可是几千里外来的大家一般是不会说来长沙开会的,长沙太小了,就知道说是湖南。就如同我到了太原或是宜春,我会对同学说,我到了你们山西啊,到了江西啊。在中国的地图上,湖南像一个哲人的头像稳稳地立在长江中下游的南边。而长沙呢,只是那头像上的一个小小的点。我的同学很多,一届一百个,五湖四海都有。对于湖南,在北方时,大家一说起,马上就想起了东方红,太阳升;就想起了奋战的将军、开国的元勋。说得连在我这个在外地的湖南人也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尽管我在湖南的湘北的一个小城,距长沙还有百余公里,小的时候,听大人说起长沙,说起北京,也还天真地以为,这两个大地方,就是远在天边挨得很近两处呢。
听到同学来的消息,我的心就飞了起来。
清晨的星城长沙很早就醒来了,尽管是双休的第一天。可是漫步在湘江大桥上,看到的都是车水马龙,飞驰的各色小车发出的轰轰响声在桥上汇成了一阵又一阵的急流拍岸的洪涛浪响,滚滚隆隆的,老远都有回音,然而回音也没有半点消逝,随着桥的尾部延伸着,轻轻地拐上一个缓而长的弯儿,一直融进了那清晨里茏着轻纱样薄雾的青青的岳麓崔嵬群峰的深处。
老师有事不便同游橘子洲,同学们就相邀一起先行。多年以前,在长沙做过较长一些时间的学生,也曾带过外地来与会的老师们游过一次。那一年是春天,正是四月江南草长之时,我陪着李德顺先生走在橘子洲头上。先生兴致很高,在高大的香樟树下慢慢地走,不时抬一眼看看樟树上那些浓密的枝叶,春天的樟叶嫩绿可爱,刚刚长出来的,还是鹅黄色,一片一片的像是张开的小手,随着风儿轻轻地摇动。风也细细地吹,春风里,似乎混和着各种花的味,但是橘花的香在这时是最浓的。因为刚刚下过几场雨,麻石铺成的人行道上的深深浅浅的白色也着上了一层水纹样的润色,而雨后的空气更是清新润湿起来了,带着橘花的芬芳,一阵阵地扑鼻而来,沁润得你的心头都酥酥软软的了。我想,要是中午是喝点点酒,再来这橘子洲头上走一走,泡在这花的无尽的香味里,怕是走不上三步,连腿都是会再也抬不起来了的吧。
先生走得很是舒心,他轻轻地用手碰了我一下,指指不远处,开着满树小白花的树,对我说,小伙,香味就是从那些树上传来的吧。我看了看,连忙点点头说,是的,这些高高低低的树,都是橘子树,长着墨绿的叶,开着纯白色的花。先生微微地笑了,说,橘子洲,橘子洲,橘子树的洲。湖南的四月,雨水多,万物长得茂盛,树上的花一日盛过一日,平时里那满树的墨绿在一夜春风里就被那无数的白色的小橘花给盖着了,似乎那叶想要伸个腰也得吃力地从繁花底下挣扎着才得露出个叶尖儿来。而人行着的小草也挤着直往上窜,青青的,刚下过雨的橘子洲上,树上堆满了发着香味的各色的花,路的两边草儿们也青得直逼着游人的眼。洲头的水涨起来了,随着风儿。小小的浪花漫上了层层上递的弯弯的小石阶。湘江的水正打着卷儿向前急急而去,浪花呢,从微黄微浊中起来,与那石块们快活地轻轻一撞,起着几点晶莹的洁白的花儿,又倏地跳入江中。我记得当时,先生立在洲头,抬头看一眼那涌动着云层的天空,转过头来仔细端详着那高大的青年伟人的塑像,然后半眯着眼睛,久久地,看着那流水,哗哗地流,流向天际。
而今天,已是深秋。我们同学走在湘江上。走到江心,靠在桥的坚固的栏杆上。清晨的风,轻轻的,微微地撩动起了美女们的长长的秀发,等她们刚想把手拂过脸庞的那几丝整理到耳际,一松手,顽皮的风儿又把那几丝给吹散,像是轻摇的细柳,像是摇着秋千的小精灵。这风儿,又有点凉,但是一点儿也不觉冷,闭上眼,深深地吸上一口,竟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这种感觉把我刚还有的一丝丝睡意都给无声地赶走了。当我看到电视里北边的天空已在慢慢地下起了雪,而湖南还是晴天的时候,更加庆幸起我们这次相聚占尽了难得的天时,因为预报里说再过两天,雨也会来,寒也会到了呢。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甚到人行道上还时时有急驰的电动车挤过你的身边。我们想在这桥边留下今天的还带着青春尾儿气息的芳踪时,好几次,摄影师刚举起的手机又只得笑着放了下来,面前的人来人往太多了。终于,好容易瞅上了一个空,给拍了几张。镜头里,我们望着脚下的江水,望着不远的麓山,在笑。
脚下的江水平静地流淌着,这是深秋的湘江,一色的澄碧,满是绿汪汪的,像是一块无瑕的绿的翡翠,但却和我见到大海那种深邃的绿不同,这是一种盈盈的浅绿,若是太阳出来还得发出一点点微微的嫩黄色的光芒,似是有情人带着微笑的双眸里满盛着的甜的琼浆。和桥面的急与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江水很平很缓,要不是有着那清风的摇荡,摇荡起来浅浅的微澜,真会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一江静止着的无垠的绿的秋水啊。而不远处的岳麓山,却是起伏地绵延着。走在桥面上,同学轻声地吟诵起了那首著名的诗,“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几天过后便是冬天,此时也是寒秋,可是对面的山上依然青黛,还绕着白纱似的轻雾。当年的万山红遍呢。我笑了笑,说,湖南的天气啊,说变就变呢,过几天霜来了,寒来了,只几夜的功夫,那停车坐爱枫林晚的人啊就会挤满了上山的小路,于是山间便建起一座赏红叶的亭子。这亭建得也是普普通通,四个红的柱子撑起一个四角上翘的黄的琉璃瓦顶。要是放在别处,不过就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小建筑罢了。可是在这里,这亭就有了一个在全国甚至是全世界响当当的名字,爱晚亭。听的同学们都发出轻轻的感叹,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女同学说,下午会也不开了,我们爬山去。大家都笑了起来。
沿着下桥的路,来到了橘子洲上。除了有几个晨练的人影儿,清晨的橘子洲很安静。好一阵,大家都没出声。只是静静地走着。是怕惊醒这静谧安闲的洲的晨曦?还是在想着那曾经的年轻人,也是走在着江边的洲上,想着他携来百侣,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激扬;想着他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青春热血与救世为民的天下担当。如今,我们踏着伟人的足迹,也走在这洲头,也是携来学侣晨游,尽管已大大地超过了这群年青人当时的年纪,不再是风华正茂,不再是书生意气,可是一想着那份天下的情怀、那份不折的初心,想想,都无端地让人更加振奋起来。
有樟树将枝叶垂了下来,同学伸手牵着一根细枝,在叶与叶之间,结着很许多小圆球状的果实,有人叫起来,就是不是黑豆。我连忙解释说,这树是南方独有的一种树,北方很少见,这黑色的小豆子是它果实呢,熟透了,它们便在夜晚无声地掉下来,铺一地的,在树底下,人踩上去,还会有节奏的啪啪作响。越往里边走,景致越发幽深,也越发热烈。太阳还没有出来,高大的树投下着淡淡而朦胧的影,可是在枝头,栾树已将它们那风铃般红的黄的果实挂满,不像是果实,倒似满树盛开着的艳丽的花儿。眼尖的女同学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到处都是橘子啊。真的,高树的下面,围着低矮小白栅栏的远远近近的园子里,橘子树上已有红红的橘子,像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红灯笼,紧紧地牵着了大家的的目光,引着我们继续向前走呢。
同游者,马兄、海燕、马夫人同余,强兄、宣如兄有事未得晨行。
(中国社科院匡列辉记于2018年11月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