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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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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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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过生日

我记不清妈妈的生日,只记得是秋天。每年过了八月十五一段时间,等那一轮晚上圆的皓月隐了它的渐渐消退的光芒,变成一点点第二天早早挂在蓝天里的一弯银样的镰时,妈妈的生日就要到了。

这时正是秋收农忙时,田里的稻子黄了。当那太阳还没有升起,银镰还在高空时留着淡淡的光时,父母便起床急急地摸索着,找出扁担箩筐还有那如同天上一样磨得发亮的镰刀,就下地收谷子了。

有时,母亲的生日就在打谷机的隆隆声里,就在晒谷场上挥汗如雨来来回回翻晒谷子的忙碌脚步里,就在声声赶走偷食的鸡的吆喝声里,很快又悄然地过去了。有时,我看着母亲弯腰扫出谷里的细草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竹枝编成的长扫帚远远地扔向谷坪的一角,嘴里狠狠骂着,死鸡子。那头正一伸一缩小心啄着新翻的谷粒的鸡,被扫帚击地的声响和四溅的谷子吓了一大跳,扑腾着翅膀胆战心惊地跑得老远。

那时,母亲看见我回来了,看见妹妹还带着她的小朋友们也回来了。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手掠起被汗水粘贴在额着的长发,大声地喊,这么忙,你们邀了回来干什么?没等我们开口,小朋友们就抢着说,奶奶,今天是您的生日啊。

母亲笑了,对着小孩子们说,谢谢你们啊,快进屋吃糖,奶奶给你们准备了苹果等很多好吃的呢。一边又回过头来半笑着,嘴里低低地像是埋怨着什么,顿了顿,对我们说,这么忙,过什么生日啊,正收谷呢。

我对母亲说,刚刚鸡在吃谷,不让它们吃几粒么,反正这么大一坪。母亲走到谷坪那一头,捡起扫帚一边走一边说,不是不让它们吃,而是它们一边吃一边将谷子撅得到处是的,又不时拉些屎。然后,她看着小朋友们,凑近去做着捂鼻的样,说,要是白米饭臭臭的,小珂珂是不会吃的啦。小朋友们都笑了,母亲也笑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等父亲从田里回来,母亲就将手中的活交给他,回厨房张罗起来。

我记不清母亲的生日,但是每一个生日只要在家我都会那天准时的回来。因为妹妹她记得。她的记性真好,家里的每一个人的生日她都记得,好像她是专门准备了一本小本子记在上面一样。到了家里有人生日,她就电话提醒着,后来有了微信,她就改在微信里提前一天喊我,有空么,明天一起回去好啵。那几年在北京,当我走出宿舍的大门,看着那深蓝色海一样天空里镶嵌着那银样的镰月,猛地想起,是不是母亲的生日就到了,低头打开手机,真的,妹妹的微信就到了。可我只好从千里之外寄上默默的祝福。

然而,母亲是准确无误地记得我的生日的。到了六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天同村的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老奶奶在一起,不知说起了我出生的前后村里一些孩子的大小时,突然起了争执。母亲听后,说,不要争,我记得一清二楚。说后,她像是背书一般将前一年后一年是哪一些孩子按先后顺序排列开来,并且,哪一个哪一天生的都说得准确无误,说得那些生了哪个孩子的都连连点头。我突然觉得眼前瘦小的母亲身影是那样的让人敬佩。

小孩子是除了盼过节就是盼生日了。小的时候,家里和其他小朋友家一样穷,但是母亲也会想着给孩子们早早地起来煮上几个鸡蛋。放着红糖的汤水里滚着两个白白嫩嫩的鸡蛋,热气腾腾地上冒,浸了糖的甜的蛋丝丝香味也缕缕刺激着幼小鼻腔里的每一颗细胞。深深一吸,那香甜的味道就让你的头兴奋得晕乎起来,便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更何况睁开眼看看弟弟妹妹的碗里,他们都只有一个蛋时,那份生日的骄傲更让人连走路都不由自主地能欢跳着跑上一整天呢。我生日时是夏天过暑假的时候,有一回也正是农忙时节,父母早早下地去了,我也和往常一样与小伙伴们去玩去了。而且一玩就是一整天,玩到天黑时肚子饿了才想起回家。回到家中,锅里留着饭,饭盛在大白碗里。筷子往米饭里一扒,我的眼睛就不动了。从饭里扒出了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黄黄的蛋黄、蛋白煎得圆圆的,附着一层浅浅的红褐,像是太阳发出的温暖的光。我便突然记起了,是我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前天,又是妹妹的提醒。逢着国庆长假,小弟也从上海回家休年假,真是难得。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见我们下车,她和在灶下烧火的父亲都出来了。外面飘着细细的小雨,小孩子们亲昵地几步跑过去,想拿住母亲的手。那粗糙的手,那收割过千千万万金色稻谷的手,那曾经带大了我们,又曾紧紧抱着牵着带大了我们的孩子的手,布满了纵横的沟壑。我的眼里突然一酸。母亲却将手一缩,在围巾上用力擦拭了几下,才高高兴兴地牵着孩子,一边回走进屋阶上,一边嘴里又喊着,快进屋休息,莫让雨淋湿了。然而,又埋怨着,落雨滴水的,叫你们回来做个什么生日咯。我听得出,她讲这话时,声音却是满心的高兴。

母亲一边招呼着小朋友们,一边说,刚收完谷子呢。要不,今天还真不得空。这老天也真是像懂人情似的。那几天热得狠,正好抢收,才把谷子搬回家,一夜间就由夏天变到了深秋一样,秋风麻雨就起来。然后,她又不无惋惜地说,今年是一个丰收年呢,谷子一堆一堆的,可惜了收第一丘田时,收割机烂了,好久才发现,谷子撒得田里到处都是,损失了好多哟。弟弟说,那几天,母亲一清早就到田里去一点一点的想将那撒下谷收回来一些。他陪她下田,用手拨开蓬松的稻草,软软的泥里是一窝窝的谷。母亲心疼起来,弯腰在田里寻了好久,可是哪里找得回什么呢。但母亲也没有责怪人家。说起这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人家也是好意帮着收割,丢了就丢了吧,命里只能收这么多吧。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倒像是在安慰着我们起来。

母亲这种勤劳、隐忍甚至反责诸己的态度,现在想起来也深深地影响着我和我的弟妹们。小学时和人打架,不管是谁先动手也不管是输赢是谁,母亲知道了,骂着的先是自己的孩子。遇到什么事情,她也让我们总是让着,不与人相争。有年天下大雨,村子里人家的水田水满了,田埂上人家就开了个缺口,浑黄的水直往下边我们的刚撒了化肥的我们的田里的冲。我想冲进雨中,将那缺口堵住,母亲扯住了我的手,说了我一句,读书去,不要管闲事。然后,又像是解释似的对我说,雨水这么大,冲到哪丘田里都是冲啊。后来,很久,我都不理解母亲的做法,心里总是抱怨着。长大了,经过一些事以后,才慢慢地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和做法,在以后遇到意想不到的事的时候,也就多了一份冷静,多了一份思考。有时急躁的心火也会渐渐的平熄下来。

厨房里飘满了诱人的香气,桌上火锅里也咕嘟咕嘟地响起来。我想帮忙,母亲手一拦,对我说,你们都是客,回屋休息耍手机去。又转过头对着灶下争着烧火的小朋友们大声吆喝着,怎么搞的,烧大火,炒蔬菜了。

饭过了不久,干净的桌子上,布满了巧克力的蛋糕摆起来了,红红的生日蜡烛被读大学的读中学的小朋友们争着点了起来,生日的皇冠被孙辈们抢着帮戴在母亲银色的头发上。一阵阵热烈的生日歌中,母亲开怀地笑起来,笑着又偷偷地撩起围巾的一角擦了擦眼睛。

我打开手机,翻了翻日历,狠狠地记住了今天是农历的几月初几。

(湖南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1年10月10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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