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

我来办公室时，月亮还没有升起，一路上，远处起伏的山黑峻峻的，天上有几点星，朦胧地亮着，将夜晚天的幽深衬得更显旷远而静穆。路上有灯，将如冠的树上叶儿的影疏疏密密地映在了发着光亮的黑的马路上，像是凝固了的剪影，又像是写意的叶的水墨画。

坐在椅上不一会儿，电话响了，姑姑在那头喊，下来看月去了，今天夜里的月儿最漂亮呢，八月十五啊。我赶紧出门。她和妹妹已在学校的南门里边等着我了。

夜更沉了，路灯显得格外的亮起来，路两边高的电杆上，灯发出四射的透亮的光芒，这里一盏那里一盏，照得马路也成了带着黄晕的光亮一片。天上的圆月已经挂在了半空中，像个玉盘，也发出了明亮的光。可是，她静静地在黑的天空里悬着，像是看着地下的四处亮着的路灯。路灯的光这里那里四处的点着，像是竞赛般的喧嚣，而天上的那月亮呢，却像个安静的姑娘，微笑着，她也不参与也不躲避，只是静静地看着，发出了比路灯温柔的白银一般的光。它的周边，若有若无地飘着几丝云彩，像蝉翼的薄，又像轻纱浮动，云影里，那眨眼的星似乎也略略地后退了，消隐了，不仔细地寻觅，怕是难得寻到了。

我自告奋勇地说，我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在校园里赏月吧。在这里这么多年了，那一个角落都很熟。可是，她们都摇了摇头。她们停住脚步，看看那八月十五出门逛的人，三五成群的在校园里，仰着头，高高地举起手机，拍着，笑着，闹着。也就没有了迟疑，对我说，走，出校门，我带你去一个赏月的地方。

出了南门，走了一段路，穿过马路，越过一个植满了高高低低各种枝叶的草坡，走下去，绕过一段铺满了小石的水泥小道，便来到一个大的水塘边。姑姑说，昨天和叔叔已经踩好点，发现了这一处特别开阔、空旷，只怕是整个小城最佳的赏月之处吧。她说，昨夜深的时候，也看了月，月还没有满，就觉得特别的美了。今夜十五，肯定是会更漂亮了吧。

姑姑的话我没有半点怀疑，走下那坡时，就感觉着那校园里人声的喧闹、那大马路上车流的如水般来去的哗哗声浪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等靠近那水塘时，一阵清凉如水一般漫了过来，身上热的暑气无影般突然不见了。耳边突然清静起来，那嘈杂的声音都远远的给那山坡给那丛丛的树阻隔开来，远远地消失了。没有了鼎沸的噪音，于是伏在草丛里的小虫子们长长短短的唧－唧－的声音就清楚的传入耳中。声音不大，也不急，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上，听着这不紧不慢的虫子互应的晚唱，似是听着了它们那梦幻的呓语，人走着走着，脚底下就有一点轻轻地飘浮起来，也像是走在了布满月光的梦里一般，是那样的空蒙，那样的轻盈。

远处的东边是群山。十五的圆月随着我们的脚步在那群山之巅越来越高地升起了。没有路灯的聒躁，月儿那静静的光辉更显的明亮与柔和起来，它从黑夜里澄澈的高空无声地挥撒下来，密密地、无垠地撒向夜空下所有的一切物之上。那山的黑，那透着一点点亮的楼的黑、那池塘起伏着的水草的黑，全都给月儿柔和地照亮了。山上似乎起了一层游离的轻雾，把那山的庄重给遮住，平添了几份睡意的慵懒。池塘边的水草，一律将那长长的叶儿斜倾向水面。似乎白日里太阳的余威还在，它们耷拉着，一动也不动，可是那明亮的光的温柔轻轻地映着每一处的叶，像是母亲的手在抚慰着孩子们委屈的伤痕；而那高楼墙外装饰着的瓷砖，也有了隐隐的光，像是每一处砖面上都有一个月亮在微笑着，和着那各个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将前前后后整幢整幢的大楼们都装点得富丽堂皇起来。它们又安静的映在了水中，水面没有风，但是水波却在微微的漾动，于是那些点着了月光的亮的楼的倒影便在水面也轻轻地闪动着，像是一条条缓缓吐着火舌的小龙们在嬉戏着，向前游啊游的。

塘确乎是这附近最大的水面了。周围的一切都映在了平静的黑的水面，我突然想起了那夜的荷塘月色，感觉如果水面若是有一片荷叶处的存在，那就更妙了。十五的满月在天上，月下的池塘，除了有楼的影、山的影、草的影，再添一处青青的荷叶在月下的起舞，像袅袅婷婷的舞女裙的摆动；荷叶重重叠叠处还伸出几枝高起的荷花，红的白的，在静谧的月光下自由的开放，散发出清远的和着月儿的馨香，那就又多了几份清秋的情趣了。可是这里偏偏没有，只有一整块如镜般空旷的水面。

正想着，姑姑和妹妹边走边聊天的声音也远了。我急起来，大声喊，等等我。塘边是弯弯曲曲的小道，围着池塘用水泥和小石铺了一整圈，有的地方还铺上了细的木块，走上去，锵然有声，但是一点也不踏实，感觉如不小心便会滑入那苇草下的池塘。我的心吊起来，看看靠塘的一边有树状的栏杆，用手试着敲击了几下，才知道是用水泥柱仿制而成，坚固得很。于是，我便在心底里暗笑着自己担心的多余起来。小径的高处是小山，山上的松树、油茶树密密匝匝的，将那一轮天上的明月给藏了起来，可是哪里收得住这八月十五的满月的光啊，小径上铺满了圈圈点点月的黄亮的光、树的斑驳的灰影，光和影随着我的走动的脚一直向前延伸。

快步赶上去，在正对着月亮的一处水边，她们也停下了脚步。姑姑告诉我，这便是最佳的赏月处了。她笑着说，昨天她找到了这一处，心里好高兴，就等着今夜的月儿了呢。

明月在高空挂着，是那样的明亮，又是那样的安静。似是很远，却又像近在眼前。她的光是那样的温柔，一点也不像路灯那样的耀眼和刺目。像是在微微的笑着，看着天底下的人痴痴地凝望着她，望着她那恬静的如玉的微笑，望着望着，不觉整个人的身心都沉浸在一片圣洁的光辉里了。

这一处，水面是那样的开阔，山、楼的倒影以外，那天上的白玉一般的明月也清清楚楚的映在了水面。姑姑和妹妹都在轻轻地笑着，连连举起了手机拍着这难得的景致，将那天上的水中的月儿一起拍下，储存下了这难得的十五月儿永恒的记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这样明亮的月儿，这天上的月，这水中的月，是那样的安详，善解人意地将它们的最美的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我正疑心着这情景在哪里见过，突然，水面响起了歌声，“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水亮，天上的月亮在水中，水里的月亮在天上……”清亮的、甜美的歌声起先是低低的，抒情的如绕指般的柔和。那一轮圆月渐渐的高了起来，歌声也随着高亢起来，激越起来，浮过那水面，越过那林间，直飞到了那明月的身边……

（湖南南洞庭君匡列辉写于2021年10月1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