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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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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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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鸿

在北京读书的那一届里有个群,我们同学取了个名字,叫2016大群。

前天晚上,我在体育馆和几个常在一起的同事们打篮球,坐边上休息的年长一些的老师拍了几张照片和视频。等汗歇了,澡也洗了,吃过晚饭,打开手机仔细看那个视频,很清晰,把我从接球、运球到出手篮球高高抛起又唰的一声落入篮网中的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没见人影的场外热烈叫好声也配乐伴奏似的在那短短几秒内潮水般响起。连着看了两遍,我得意起来,想也没有想,就转发到了2016大群之中。因为,那里有我五年前就在一起打球的小兄弟们。我想,他们一定是会看看的。正如同我在群内,一打开视频,见到那篮球的影儿和四边响起的叫喊声,几年前那些在北京的日子里打球的欢乐情绪马上就无由地在周身温暖地萦回起来、缠绕起来。

我想木飞是会很快回应的。因为他现在在国家博物馆做博士后,很是轻松。毕业都快三个年头了,他总是有事无事时和我聊聊天。等我回到桌旁,手机里却是一个未接的电话,连忙回拨过去,不是木飞而是另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惊喜。电话那头,他说,哥,我见到了你在群里的视频,身手还是那样的矫健,技术却是更加的娴熟了啊。接电话的是见鸿,我在社科院读书时最好的同学。听得出他的语音异于很早前平常我们的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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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我毕业回到了南方还是在原来的单位上班,有人便善意地嘲笑我,去北京三年,人家都挪了个窝,而你,去与不去,效果还是一样,回来了。我只是苦笑一下不应声。毕业典礼上,我的导师和师母从几十里地外开车亲自来为我拨了帽上的穗儿。中餐时,很难得和老师在一起吃个饭,想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老师却说,天气热,随便找个地方吃吃吧。出小院的后门有几个饭馆。坐下时,老师拿出了一个信封,说是上次中国历史研究院成立受邀指导我写了个应景的短文,收到些稿费。我吃惊地摆摆手,他却不由分地塞到了我的衣兜里。几年了,那信封,连同那里面的钞票我都一直动也没动,放在了小皮箱静静的一角,哪一回回北京得好好请老师再吃上一顿。中午时分是吃的火锅,老师笑着说,流着汗吃火锅,爽。师母也笑了起来。

晚上,木飞也在,见鸿也在,于是我便邀到他们到熟悉的离校远一点的地方小聚一回。三年了,我和木飞都毕业了,只有见鸿,还留在学校,晚上仍是火锅,多了白酒。我记不清当时热气升腾里大家面红耳赤的模样。只记得见鸿端着小酒杯,踉跄两步走到跟前,说了句,哥,衷心祝福,只是记得常回来看看还得苦熬的兄弟。我和木飞就赶紧说,你是慢工出细活,出精品。他笑了一下,笑容也有点点不舍和低沉。

后来几年,我和他有过几次微信的电话,一般是我主动地联系,更多的是打字,聊聊几句。知道他为着发文章,为着毕业的事还在熬。没有想到,他今天,会主动地给我回电话来,电话里的声音是那样的喜悦,音调也比往常明显高了许多。

他说,我毕业了。正在办着答辩后的那些手续呢。啊,见鸿毕业了。这可是冬天啊。两年多前,我记得那时那晚邀他们外出时,北京的银杏叶正繁盛地绿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而今是初冬,应正是黄的叶儿随着寒的北风一阵阵起,半旋着落一地织锦样的金黄。他说,冬天里也有一批呢,和马哥一起把这事儿总算也办完了。听这么一说,我突然地高兴起来,右手握着的铅笔被猛地一抛,向前骨碌骨碌滚出了好远。见鸿毕业了,我心底里无形中一直有着的一桩心事总算了结了。心儿也格外地轻松起来。我说,要不是疫情的原因,我会今晚就飞到北京,和你一醉啊。他马上回应着,好啊,那得陪着哥喝个痛快啊。大家说是说得夸张了些,心儿却都能体会得到充满真诚。

到北京读书,除了熏染着那大都市有一片静处读书的不一样氛围,就是难得的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了。朋友里面,在一起搞活动玩得最好地就算是见鸿和木飞。除了初来时的寝室只隔着两间距离很近常见着外,最主要的就是兴趣相投。尽管年龄上比他们大十几岁,但是我们却从接触一开始便无话不说了。这种友谊从初到北京时沉闷了几天的寝室生活被打破开始就迅速建立了起来。

当初,在寝室里翻着那些砖头一样大本的硬壳书,眼睛就花了起来,头就晕乎乎地胀了起来。隔着几千里外原单位的人的话就在耳边尖细地响起,有了一个学位还去读一个,撑着呢。起先听这话时有点点愤愤然,这时想起,又觉得有些道理,是啊,来这儿除自找折磨还图个啥呢。看着身边陌生的小年青兴高采烈地穿过时,我的孤独、我的悔意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不免就起了退学回南方的念头。

然而,某一天的下午,厚实的寝室墙壁外,传进了砰砰砰篮球击地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的亲近、那样的熟悉,我沉寂的孤闷的心,像是被一根火柴豁然一声划响,瞬间地燃起来,眼前点亮了一般的空明和激动。赶紧换了衣服,冲下楼梯,来到球场。

在小院寝室边的四面高高的墨绿网状围栏圈起来的篮球场里,我认识了不是一个班的木飞、见鸿还有好几个年轻的朋友们。

东北的见鸿个子高高的,蓄着长长的头发,发的尾端还起着波浪一样的软卷,皮肤深红里带着像日头久晒的健康的微黑。初看时,就让我想起了那无边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或是敕勒川上戴着厚厚羊皮的毡帽,披着羊皮的袍子,纵马扬鞭飞奔的英俊骑手。尽管不胖,但是隐隐然有一种彪悍。在球场上的两队比分到了最胶着时,我持球看着前边跑动的人群,正迟疑着。见鸿,像是闪电一般地跑出了一个空位。我没有犹豫,将球发射炮弹般直送过去。他长长的手臂在高空中像雄鹰的翅膀般只一旋,球就稳稳地落入掌中。几个跨步上前,拦的人正要伸手挡住出路,他却微微一低头,灵巧地扭胯转身,手向上轻轻一扬,指尖往内用力一勾,球就像听话似的进了篮框,沿着框的内沿急速旋转了好几圈,嗖地一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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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边上看呆了,篮球场围栏外,慢慢地聚了一些人,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爆发出叫好的惊呼来。叫好声里,有我班的好几位女同学。

惭惭的,自从有了篮球,我们之间慢慢地在其他同学眼中形成了一个印象,似乎这几个人关系是特别的好。其实也真是如此。好多次,回原单位上课或是办事,请几天假不在北京,他们也总是发着微信,催着我赶快回来。打完球后,有时约饭,离学校几里地外有个地叫梅花庄,找一家东北或是西北的店坐下,就着翻腾的火锅,我们三个喝得醉意朦胧。回宿舍的路上,两个高大的小伙伴一左一右架着南方来的小哥哥,一路说着现在怎么也记不清的笑话,一路蹒跚,看着那北方的月亮从清冷的暮雾里越升越高,是那样的大那样的亮。经过一个大石桥时,走在宽宽的桥面上,吹着那带着月光的晚来的清风,眼睛也似乎清醒和明亮了很多,倚着镂空的石板栏杆,向下看,冬天的流水很浅,从那些白的黑的乱石头上潺潺流过时,有着亮闪闪的光。光影里晃动着三个挨得很近的晕晕的黑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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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日落得是那样的晚,那一年初夏时节有一回,打球累了,歇一阵汗,我们就步行到有火锅的街上。迎面而来的是清凉的晚风,抬头,看见那北方的太阳,通红通红的,像巨大的烧红了铁饼,仿佛就在眼前,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它慢慢沉下去,沉下去,有银亮的飞机飞过,微微地在那饼上似是拂上了一串直的淡红的轻烟。一眨眼,太阳不见了,只留下了天边一片燃烧的绯红。我们常常会放慢脚步,驻目那天边的霞光,也谈起了自己所关心的话题。然而回家的路上,说的一点也不和来时相同了,酒意里,两个年轻人和我梦般的呓语忽高忽低,留一路月下的影子般歪歪斜斜的嘻嘻哈哈的声音。那声音也被裹着槐花淡淡香味的晚风吹得飘飘忽忽的。在那飘飘忽忽里,高大槐树上繁密的花影里,透出了斑驳的月色。再往前一段,那月儿却又挂在了高空,发出睡眼般柔柔的眸光,又像是看着清辉下的笑脸在恬恬地笑。

年底的时候,有小院的年级球赛,我们凑了一支队。前几场打得轻轻松松。每一次,让我纳闷的是,我班上的女同学有好几个都在热心在场边喊着加油,而我班就只有我一个队员。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的朋友们?我无从知道。女同学在进球时的欢乐的加油声尖叫声激烈着球队不断地赢球,不断向前。可是偏偏下一场时临近期末,我又不得不回到原单位。回来时那天晚上,我躺卧在火车的上铺。打开手机,班上的同学实时的播报着最新的战况,我的心也随着火车的颠簸起起落落地兴奋着焦灼着。最后,一声叹息。见鸿说,要是匡哥在,结果肯定不一样。然后,我们又相互安慰着,明年再来。

明年柳絮起来的春天里,木飞却懊恼起来。电话里,他说,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了。哥还在单位上班?快回来咯。我诧异地说,不是还有见鸿吗。他默默地不做声了。那天,我拖着行李箱,又回到了小院。老远看见宿舍楼下,一个年轻的男孩骑一辆崭新的电车飘然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宿舍那边的尽头。车过去,刚落地的白白的柳絮又被卷起,随风儿飞到了半空。年轻男孩留着卷的长发,穿着长的黑色风衣,风儿将他那飘逸着的长衣的一角卷起也扑啦扑啦地翻动着,拂着了坐在他车后面年轻美丽的女孩如瀑般的秀发,那飞扬着衣裙、飞扬着的发丝,和着那漫天里如雪般的柳絮。远远地,形成了一幅绝美的春景图。男孩和女孩的影儿我都最熟悉不过了。终于在心底真诚地祝福里我也明白了木飞的懊恼。

几个月以后,再回小院。我却见到那曾经飞驰的小黑车,静陌地停在了楼梯下的一角,座椅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和木飞都去宽慰他。敲开门,他从满是书的桌边站了起来,轻轻地笑了,笑里带着一丝难掩的害羞般的脸红。那喝酒时洒脱的豪爽;那酒后明明是我请客去付款时店员却告诉钱早就结了,待我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两个年轻人脸上狡黠般的笑;那球场上像闪电般的腾挪,都不见了。我想打破一下当时略微的尴尬,他却先开口像是安慰我们一般说,老师布置的任务太多了,书山书海的,得抓紧读啊。

我知道见鸿是一个认真的人,不像我们一般,对照着毕业的要求将读书的流程马马虎虎走完就了事了。他一定得将书一本本细心的读完,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想法,才开始从从容容的下笔。然而毕业了的这几年里,我无时不挂牵着他,挂牵是遥远的北方,还有一个在厚厚的书堆里终日刻苦的亲密朋友。

电话那头,见鸿的声音像是多日阴云后晴空里的太阳一样,听得人暖洋洋的。他高声地喊着,等疫情过后、工作安妥了,邀着哥和木飞来,来打球、来喝酒,哥一定得来啊。

(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1年11月1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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