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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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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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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叶黄

看了会书,觉得眼镜有些模糊,便习惯性地伸手往衣兜里摸,温软的、有柔和的细腻,像往常那拭镜的绒布,掏出来看,却不是,是两片金色的银杏叶儿。

这是两片我今天下午从返城的公交车下来后,在马路旁低矮的深绿灌木丛上捡起来的叶子。已是冬天了,且是大雪的季节都过去了很长时间。可是南方的冬天,如果没有冷空气的降临,天天暖暖的太阳照着,人们不会有意地想起寒冷两个字来,就连那菜园蓠笆边上的月季,枝头依然是嫣红的鲜花,它们好像农村上年纪的人,难得糊涂地过着日子,也不管是星期几,也不管是季节的变换,只要有太阳,就把每一天当着是阳春三月来过了。

当时也没有在意,只是随手拈起那细长的茎往口袋里一放。而今,在这黑夜的明灯之下,我觉得,我就是这叶的主人,有着充足的时间来打量这叶儿模样了。我留意过许多的树叶,柞树的、樟树的、梧桐的,它们的叶柄和叶片硬度和颜色都是有明显的区别。梧桐的叶儿,春天的时候,叶片绿绒绒的,柄却是粗粗的、淡淡的绿,像是水里稀释过一样。到秋天落下来时,干枯的叶片早蜷缩成一团,叶背儿翻卷了过来,惨白惨白的,风一吹,只见那一团团灰白在马路上不情愿地飞奔几步,发出嘶哑的沙沙声,我当时认真地听了也看过,明白这沙沙的声音很大一部分来自那同样干枯了的梧桐叶的柄儿。熬过了四季的柄儿颜色深沉下来,变成了重褐,像是老人经过风霜脸上的斑纹一样的。看上去是到了迟暮之年,但它却又倔强地硬起那曾经在夏天的雨中风中飘摇着的柔的身肢,尽管已是弯曲,但显得是那样硬气,从此一点也不再改变那定了型的姿势,仍像满是力量地对抗着肆虐的寒风。

可是,眼前的银杏叶儿不同了。它们的长长的细柄和叶片的颜色一样的金黄,我曾经教过多年的美术,让学生辨识着颜色色度的深浅,一眼便知这杏叶儿的黄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统一,叶与柄紧紧相连没有一点儿区别。我拿起一枝,仔细地端详着,从柄的最底端向上,叶柄的中间有一条细细的小槽,粗看绝不会看出来的,只会觉得是一根细长的圆条。可是用手轻轻从柄上滑过,就会感觉到那槽儿的存在,越往上,那槽痕越深,也就看得越明显了。再向上那槽竟然向两边分开,形成了一块金黄的叶片儿,像是戏里古装的文人公子手中打开的扇儿,那槽便化着这扇的两个边了。原来,银杏儿的叶与柄本就是天然的一块。可是多事的文人在造字的时候偏偏将它们分了开来,硬是人为地造出个不同的字。

我摇了摇那叶柄,细长的,但仍然是那样的柔韧。闭上眼,我想象着那古书中的年青人,春风得意,轻摇画扇,一日看尽长安花,应是何等快意。真的,有一丝丝淡的风在我的鼻尖处缓缓地流走。我用力地吸了吸,又闻到了那金黄的叶片儿身上透过的一点点香味。是那样的淡雅、是那样的温柔,净净的、又像是从幽谷里,若有若无地悄悄被习习的晚风送来一般。这银杏叶儿的香,我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杏叶儿的香,只有在这一个人独享的静静时空里才感觉得到啊。白天的喧嚣里,只有嘈杂、多是烦恼,哪里有环境哪里有心情,感受得到这自然独有的清芬啊。我贪婪起来,停止了手中的摇动,贴着了鼻儿,用力一吸,那一片黄竟然严严地盖着了鼻孔,便什么味儿也闻不到了。便知着了,凡事,不要过度,也不要起着过份的贪欲,否则到头来会什么都没有。我轻轻一呼吸,那柔柔的叶儿便轻伶伶地滑了下来,顺着我的衣往下,掉在了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白天里,在那绿的灌木丛上,静静地,等着一个过路的人,将它小心地拾起。

我记起了那年的秋天,一个南方的人,第一次在北方的一个小庭院里,和同学一起参加一个难得和院长在一起的活动。当时的南方人是被空旷庭中的满目金黄惊呆了的。那是深秋的阳光下,金黄的银杏叶儿又像是镀了一层层黄的明油一般,温暖的金黄在枝头闪烁着,又在风里,快乐地跳着自由的舞蹈,不时盘旋着,滑翔着。然后,悄无声息地将那已落满了杏叶的地面一层又一层的加厚起来、堆叠起来。南方的人,踩习惯了樟叶梧桐叶的沙沙碎响声,可是,脚落在这满庭的金黄的银杏叶儿上,像是傍晚一只猫悄然在屋脊上游走,又像是一片鸿雁的羽毛从半空落到了水中,没有一点点动静,没有一丝丝声响,倒像是踩在了明滑的锦缎上了一般。平时寂静的小院因来了这么多的人,也似乎并没有平添很多意外的嘈音。只是空气里似乎有一股股怪怪的气味时时袭来,当时的我,曾疑心是那枝上的叶、地上的叶散发出来的吧。而今,我终于才知道,已经错怪它们,快五年了。

唉,时光过得多快啊。

五年前的那个银杏叶儿铺天盖地变成一片金黄的时候,刚好我北京的同学也带上她的小朋友一起来了。她牵着小孩的手说,叫叔叔,这就是我给你看的那文章的作者叔叔。小孩子仰着脸,明亮的双眸扑闪扑闪的。我赶紧转过头来,怕让她看见了脸上突然起着的红。也大约是那个时候,在一次开会的会场,碰到了一个叫雪球儿的年轻女孩,像是会场的小记者。那次开会,我见她端着相机过来,便冒昧地叫她拍个照,她愉快地答应了。于是便加上了微信,每每打开手机,便知道了她镜头底下时时更新着的北方我曾见过和未曾见过的的许多变换着的四时的景色。今年,刚过国庆不久,有一天,她发了一组雪景,然后又是一组秋天里那阳光下明晃晃的一树树、一片片金黄。我欣喜地问,北京的银杏叶儿就这么快黄了啊。

好久好久,她才回信,是一声低长的叹息。她说,那照片是去年奥体公园的杏叶儿呢,正准备再过一些日子去大饱一眼金秋的味道,可是这不期而至的早雪,可恶的早雪,全将银杏那还是青黄的叶片都冻枯了,都快落光了哟。她的微信名叫雪球儿,可见平日她是多么喜欢雪的啊,但因这场暴雪对杏叶的摧残,她也许在准备着改名了吧。想象着她说这话时带着的哭音,我只好安慰着她,冬天来了,明年还会远吗,等一等,明年的叶儿更好看呢。啊,我已经又两三年没有看过那北方的银杏叶儿了,那深秋里、初冬里,记忆中时时闪耀着温暖阳光的片片金黄。

可是现在的南方,过了大雪,天,竟还不太冷。银杏叶儿正黄着,一片、一片,从枝头落了下来。有两片,落到了我的案头……

(湖南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1年12月1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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