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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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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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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走乾州城

空调扇呼呼地不停吹着,起身关了。窗外,又传来了别处空调嗡嗡的响,混着远边车子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飞驰声,不歇气地来来回回在耳边击冲。心里有点烦,觉也睡不着了,翻身起来,坐会儿,闭上眼,乾州城的夜色又清晰地浮在脑海中。

到吉首来,听朋友说,这里的古城值得一逛。可是,白天坐在会场里边正襟听着,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实在太困了,便用连衣的帽子遮着头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听见安静的会场起了一阵躁动,打开眼睛却是会议结束大家起身都在往外走。我一激灵,赶紧将帽子往后一掀,揉一下迷朦的睡眼跟着人流出了大门上车。

吉首城市不大,往前看是山,往后看也是山。很难得大山下有这么一个平地,建起了这么一座城。整个城就像是被大山围着的一个摇篮,除了车流的嘈杂,看一眼那山,以及这摇篮里大大小小的建筑,和街上不紧不慢走着的行人,感觉一切都十分的安静。我们从大山外面来,那边城市里人们的行色匆匆,那边街上的老树枯枝和那扯动枝条的凛冽风声,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像远远地被大山的屏障隔着了,又是另一个天地一般,甚至到了深冬的时节,这道旁的树有好多都还是青青翠翠的,照着阳光时候,叶子全能发出许多的亮色来。

心里念着的古城,离住处其实不远,还没有看够街头的那些绿,还有那灰屋一角一闪而过露出的几枝深浅不同的红色梅花,车就停了。

此时,天却暗了下来。灯亮起来了,眼前是高大的古城门楼。驻足抬头,只见灯火之下的门楼显得格外稳重厚实,城楼之上,插着的红黄三角旗随着微微晚风在轻轻地动,让人一下子想起了三国或是水泊梁山里的那些场面,古朴感觉无由就生出来了。我疑心着,这厚厚的齐整垒起来的砖头是不是现代人用水泥砖堆起来的?便悄悄地问边上的同伴,同伴老家隔这里不远。他说哪里,这是四千多年就有的古建筑啊,早有了呢,只是随着岁月风雨的侵蚀,有些毁坏了,但是当地的人懂得爱惜和保护,坏了就及时的修缮,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我将信将疑靠近城墙,用手轻轻一推,纹丝不动。仔细瞅了瞅,发现真是匠人们就地取材用打磨好的麻石条砖一块块砌起来的,砖与砖结合得紧紧的,没半点缝隙。每一块砖的表面,又布满了无数的小突起,那是师傅们手握铁锤,在铁与石头不停碰撞的暗红火星飞溅中,一下一下凿出来的。到全国逛过不少古城,模样大底都差不多,路径也有相似处。都是进了高大的城门,然后不急不慢地看那些有古意的建筑,而那些建筑呢,真是古代的少,往往是仿古,顶多的是在门前摆个有年代的石头柱子、槽子或是石狮之类的,沾上一点旧意的味道就挺不错的了。可是这大山里的古城,却找出些别样的不同来了。

进城门得踏上好几级石头做的台阶才能跨过去。沿石阶而上,经过那城楼的甬道,突然眼前暗了许多,只有楼外昏黄的灯有一点残的余光斜着漏了进来。我想赶上前边的队伍,又担心着脚下的台阶,眼睛盯着下面,一步一步高一脚低一脚地迈着,不想突然前额猛地被撞击了一下,我哎哟叫出了声。额头马上肿起一个小块来,一边轻揉一边心里暗暗地骂着,这么矮的墙。一抬头,发现城墙上头还远着呢。原来刚进来时没有发现城门底下有起重机朝门内伸着长长的铁臂,我的头碰着了臂尽头吊着的铁疙瘩。像是遭遇了当头棒喝,便记着了危险无处不在,行事得处处小心。我赶紧偏着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进了古城,街面却是十分的平整,灯光一下子亮了很多,有穿苗服的年轻姑娘从身边轻盈走过,像起了一阵春天桃林里的微风,除了有轻轻的悦耳银饰小器件发出的脆响,风里还有悠悠的香味,很是淡淡的,但那一丝丝的香又能清楚地,不费力的潜进了你的鼻中。我无意看见了那灯光下的年轻面庞,是那样的恬静又是那样的美,黑的双眸映着灯光,像夜空里的微笑的精灵,轻轻灵灵地来,还没有等看得清,又倏然地前行着,消失在人来人往中。只有那香,好像还不曾远去,若有若无地在萦绕在身边。

肚子饿了起来,接待的单位十分的客气和周到。吃过饭,走下曲曲折折的楼梯,继续前行。

夜行,有一种好处,能够用幕色帮省略去好多白天里不自觉地得看清的诸如门牌窗棂等许多细节的东西。朦胧的灯光下,在高的树影的遮挡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写意与迷朦。如果是晚饭后,喝上几杯,趁着酒意,在这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让路灯忽左忽右地将身影拉长,听一听那晚风中的歌谣,看一看那同样是逛街的年轻面庞,然后,沿河的石上坐定,看着蜿蜒的河水静静地绕着山城流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做,那将是惬意的夜晚啊。但是,今天我们没有喝酒,眼睛也就显得清醒了许多。黑的石板上,有四边形的图案,深深地刻上了振翅飞翔的蝙蝠,四只连在一起,像是手牵着手在跳着欢快的圆圈舞蹈。在这边城,到处都有各种的雕刻,我看到过那从城里走出去的著名艺术家博物馆前就立着两个白色石头雕刻的石人,严肃地立在那里,出了鞘的宝剑紧握在手下,威风懔懔的,看脚底介绍,才知道这一立就是一千多年了。也有流水的栏杆上,柱头刻满了卷毛的小狮子,狮身的沟壑里早已布满了青黑的尘埃,可是狮头却被人摸得格外光滑。

不远处,是一个木头做的大屋,木的柱子,木的窗棂,木的墙壁,墙壁上雕刻出了龙和凤等不同形状和姿势的图案。那些龙,很小,但是一鳞一爪都很精细,它们似乎沿着墙壁在奋力向上,向上,要突破那黑的屋顶,直上九重霄。凤凰呢,舞动着长长的尾羽,舒展着飘逸的双翅,却没有丝毫要飞走的意思,倒像是好客的主人,纷纷热情来迎进远方的游人。我看了看这许许多多琳琅满目的小动物们,感觉着木的纹理和颜色,约摸都有一定的年月了,但动物们的神态、姿势,一直保持着,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也许是天太晚了,屋子的门紧紧地关着了,正门高挂着一个鼓着圆眼吐着长舌和獠牙的狰狞面具,那是傩戏里的人物吧。门边挂着一块长牌,写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雕刻等字样。

关门的地方不想久留。同行的出门几天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涌进了那灯光正透亮着的地方小吃的商铺里边,挑挑选选买着有特色的糖啊玩具之类去了。我的脚步停在了一个银饰店前。店内柜台里,满满的各种银器在雪亮的灯直射下迸出醒目的光。模特的身上穿着喜庆的刺绣织锦,头上手上戴着闪闪发光的精美银饰。湘西的苗家姑娘,可能晓事起,就在为以后还长着的出嫁日子里的美丽嫁衣动了心思。十几年风里雨里,只为着往后能够漂漂亮亮嫁出去的这衣服而一点一滴积攒着努力了。我不敢凑近仔细地去看,像是怕惊动了这柜前的姑娘,明明知道她只是个永不会说话的含羞的摆样人儿。我更怕弄出点声响,因为柜里还坐着一位在灯下,戴着厚厚的眼镜,手拿尖嘴小锤的老艺人,他正敲击着一根细长又弯曲的银条,一下一下,是那样的专注。长年累月的用眼,厚厚的镜片快滑下他的鼻尖,贴到那银条上边去了。好久,他抬起头来,看到了远处看他的我,眼神从眼镜框外射过来,似乎有一种寒光,锐利得很。然而,马上,他又低下了头,重新拿起小锤。

夜更深了,路上的游人少了很多,黑的路面显得宽了许多。路尽头是有栏杆的回廊,同伴们还在挑选东西吧,倚着栏杆等同伴。目光廊下望,几丈之下,是黑黑的河流,静静地淌着,路灯的光在河里拖出了昏黄的火苗,摇曳着,无声地不停闪动着。不知从水边哪间青砖黑瓦的房子里,传来了如同这暗火苗微光般的歌,声音低低沉沉的,随着这静夜里的流水,渺茫地飘在了起着寒意的古城的夜中。

(湖南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湘西吉首2022年1月12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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