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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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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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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湖边

不得不提笔写一写风雨湖了。

那湖边直指天空高大挺拔的水杉、那冬天里依然翠绿如春的丛丛篁竹、那如天边燃烧起来的树树红梅、还有那水中如凌空而落虹样的曲折拱桥……都似每天在催促着我,要从我的脑海里跳跃出来、从笔端急不可待地跑出来一般。

大学的校园里似乎都有一汪大大小小的水,名字大都叫湖,如果新建的校区只是一大片地,建设者们也会想方设法在显眼的某一处,挖出一个低洼的池子,灌满水。似乎有了水,这地方就开了眼一般,变得灵性起来。山区或是干旱地区的人初来一见到这些水,看到水边立着的湖的名称,便以为湖就是这样了。可是在洞庭湖边上长大的人,心里总有点疙疙瘩瘩不舒服的轻视感觉。走过好多地方,瞅一眼水边石头上的名字,鼻子里不由轻轻一哼,这,也叫湖?

以前读书的大学里,湘江边上过了马路有一个大的水面,叫桃子湖。每次回校下车都要经过湖边才能到达宿舍,湖边堤岸上密密丛丛的乔木灌木长势很猛,扭头就只见一片深暗的绿,根本就想不到那绿的下面还遮着一泓见不到的水。哪怕就是到了一处没有树的地方,可以看到那湖,湖面长年也被疯长着的绿绿的浮萍盖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也见不到真正叫着湖的天光云影徘徊其中的风景。自然,至少对于我来说,它不是我心中的那学校的湖。倒是麓山的脚下,筑起的高高堤里拦着一汪碧水,面积不大,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小心下床沿着那堤那水边跑上二十来圈,然后穿过那水面曲折的石桥到水中央的岳王亭,读一阵书。坐沁凉的石凳上,望一眼那高高的山峰,那水边冠盖如云的古树。闭上眼,山风涛涛如浪潮起落,风里有远处的笛音忽高忽低,时而激越时而悠扬,思绪总能被那风那笛的乐音吹得好远好远。有许多年这样的清晨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情那景便是深深刻在我的印象里了。于是,只要我到一所大学去,我便对校园里的那一汪叫什么湖的水格外的钟情了。

下午,朋友叫我一起去交流,楼下往上看,长长而高耸的建筑和其他房子不一样。整栋都是青砖砌成的,墙外的窗户突兀地向外斜伸出来,用粗的木头斜撑着青黑色的小瓦。靠窗户边都似被烟熏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有的看上去又有点像是受了长年的漏水浸蚀成了深深浅浅的一片斑驳。朋友轻轻地触了一下我,说,看上去像危房呢,好险。走到二楼,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身下了楼,因为,我看见了楼下有一大片弯弯曲曲的水,平静地卧在那里,像一个温婉的小女子久久地等着思念的人儿。

循石阶下去,踏过一个小草坡,便到了这水的边上。水边立一石头,石上布满上苔藓,用手轻轻一扯,就见一绺青黄下的细土和石都湿润着。石头一面就深深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大艺术家手书的名字,字苍劲有力,很有个性。原来,这水也有一个落入俗套的称呼,风雨湖。然而,见这几个字,我心里以前别处那种油然的直觉抵触竟半点也没有产生出来。是啊,在这边城,到处是石头的起伏连绵的群山怀里,难得有这样一泓清清的水,看一眼就叫人怦然的心喜了,如你对它还有其他的奢求,不是太贪婪、大过分了么。

水清清的,没有风的冬日里,特别的安静,没有一点点的波纹。我倚栏俯身,仔细地,像看出点什么,但连一丝丝极细极细的涟漪也找不到。如镜的水面清晰地映出了一个中年男子额上日益增多的皱纹,我赶紧直起身来。抬头放眼,水面是自然地迂回着伸向远处,像一个妙曼的姑娘,有着大山滋养下天生的玲珑有致的好身材。然而,它又是极朴素的,害羞的。初来的人一眼是看不到它的尽头,也许是湖太曲折和修长了吧。在湖中段,架起了一座石拱桥,桥面像是三瓣紧挨着的桃花,两边的弧度低中间的那一瓣拱得最高,三个半圆的石拱倒映在水中,竟浑然一体的成了三个透着天光的圆圈。一半儿透亮一半儿浅绿,特别好看。我想,当年的许仙和白娘子,要是在这里相遇,不去杭州遇上那讨厌的恶和尚,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和凄楚,一定会生活得十分幸福的。也许,这湖上真有情侣们会闲时荡一小船,随意飘浮于上,那是多么的惬意啊。湖的名字叫风雨湖,可能是常有山风袭过山雨降临,那船上的一对也定然不会很着急,只要轻轻将小桨一拔,来到这三个高大的石拱下,便风也吹不着,雨也淋不了。在这风雨无阻的石桥庇护之下,他们定然可能相视一笑,听听那风声,听听那雨下,又是另一番情味了。

踩着厚实的石阶向上,粗糙的石头表面脚经过处,常年累月,深黑里可以看出光滑的印痕。石块与石块的相接处缝里,有顽强的绿色小草探出头来。在这边城的深冬,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到处是绿色,仿佛不下场雪,冬天就不曾到过这里一样,就连这石头缝里也有春色急急地溢了出来。桥面干干净净的,每一级石阶上面都贴着一块白底红字小牌提醒着人们,小心滑倒。这些,都体现着管理者的精细。要经过那桥也不容易,上上下下阶梯很多,桥两边都是结结实实雕有花纹的石柱。来到桥拱最高处,看那水,依然是婉然如一个温润的苗家姑娘,可比从来时看,又显得更修长起来。她就是那么静静的,像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桥上欣赏着她的人。那水里,不就是有着饱含情意的明亮双眸么。

哪一年就是在这桥头上,国家的总理看到这充满着温情的水,看到双双热烈的明眸,动情称赞着这里的山水,这里的年青人们,就是这块土地的骄傲。我在校方反复播放过的视频里几次看到这画面,心里也真的感动起来。现在,我也立在当年他面对学子们挥手的石阶上,想像着成千上万学子的欢乐。可是眼前没有一个人。湖安安静静的,校园里安安静静的,都放假回去了。回头远眺,我却看到了那斜吊着木窗、墙上流淌着深浅黑色斑驳大楼的倒影,清晰映在了远处的水里。仿佛熟悉的画面突地出现在眼前,那边城里,清清的弯弯江水,那江边映在水中的熏着人间烟火的吊角楼,不就是这般模样么,也许,大楼的设计者就是追求这样的效果吧。

看那水,很清,水面很干净,没有一点点碎叶或其他漂浮在上面。冬天很少下雨,水面也较平常低了不少,水底的白细石和软的淤泥都看得清清楚楚,泥上水中还有细而直的杆立着,这是荷茎。在寒霜下,枯的荷叶萎在水中,就被清洁的人及时收走了。水面是干净了一些,但是那残荷的韵味却没有了。唉,我不由地叹了一声。于是又急切地盼望着,也许明年的春夏,如再有机会一定来看看,这里到时会有满湖映日的荷花在甜甜地开着吧。

沿湖堤慢行,碎石的小路一直弯曲向前。冬天的湖边,有丛丛旺盛的凤尾竹,它们的根紧紧地连在一起,很是团结,一篼一篼的,看得分明。可是篼与篼之间向上的枝和叶却在空间联成了一片绿色,再也分不清这一片叶是那一个根生出来的了。它们弯曲着,像要伸向湖中的水一般。走在凤尾竹林下,好像是走在一个深绿的拱形桥之下了。如果有雨,哪怕是再大一些,估计也不会淋湿这片绿荫下的湖边了。绕过竹林,便是一片开阔的水杉,脚底下,水杉赭石般颜色的如针细叶铺满了小径,脚底下顿时软软的。抬头,得费力仰着才能看着那落光了叶的高大的树尖处。林边也有一块立起的石头,上边写着栽种的时间。我一看,惊了一下,那一年刚好是我参加工作的头一年,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时间里,这风雨湖边的水杉,历经风雨,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了参天的大树,可是人呢,岁月啊,真是一把不见血的刀。我伸长双手想抱一抱其中的一株,但怎么也抱不拢来。过了年,人又老了一岁,可是,这树,却又会长大一圈,那直冲向高空的干,那伸向开阔水面的枝,又会长满细的绿叶,又会将一片浓的绿荫静静地铺在水中。

我无由地感伤起来,急步想走回去。就连湖畔尽头那冬日里燃烧得像半空里的红红晚霞一样的梅林,也不忍再仔细地去看了。

(湖南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湘西吉首2022年1月16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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