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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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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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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雪

新年初一的晚上,正和人聊着天,突然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声音,说是刚看了本地新闻后的天气预报,明天益阳地区会有暴雪。他和母亲都担心,高速路上下雪积冰不安全,劝我不要开车,在宁乡多住几晚或是坐汽车回来。来宁乡时天下着小雨,路上车很少,车开得很快,到吃晚饭时雨也住了,天空似乎还显出了比中午时分更亮的颜色。会下雪吗?我将信将疑地应了一下。

宁乡近郊的夜被大年三十晚上新旧年交接时突然爆发接连不断在夜的高空炸响的花炮声喧闹过好一阵以后,又重归深深的寂静中了。在这黑夜的静里,很远地方小孩子们点燃后再甩向半空啪啪的冲天炮响声听得格外的清晰。临睡时,我想起了明天下大雪的事,将窗户推开,看了看室外朦胧的旷野,静悄悄的,没有雪落地的声音,也没有雨声,甚至连夜的冷风也没有半点。我放了心,将帘儿扯上,安心地睡了。半夜时,妻醒来了,用手轻轻地推了我一下,小声说,听,外面下雪了,沙沙的,是雪籽的声音。果然,是雪籽落在了屋顶瓦片上,又滚落下来,细细碎碎的,响成了一片,不时还有大颗冷雨滴从高树的片叶上砸下来响在了另一片叶面上。

但是,下雪的担心在天亮以后就消除了。吃早饭时,外面只有轻轻的雾在远处的山上薄薄地浮成了一层层乳白的轻纱。雨也没了,雪籽也不见了踪影,地面湿湿的。白菜的叶子雨后显得更加青绿,仿佛在预告着新的一年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我高兴起来。和亲人们道别就启动了车。

初二的宁乡大道上,车比昨天来时多了些,红灯处稍停一会儿,后面的车就成了不短的车队,车尾不停在吐着白色的烟雾。

开车的话,我不太喜欢在城市的街头穿行。因为那里的红灯太多了、各式的车太多了,刚踩一下油门,不时又得狠狠地将车刹住,焦急地等着车流前边那绿的灯光缓缓地在前边亮上起。只有在高速上,人和车才是最舒心最自由的。像是辽阔草原上纵骏马飞驰的骑手,天地间,无数的风景迎面而来,又旋即远远地抛在后面。我记得那年从上海回湘,车儿雄跨一千四百多公里,一路,在黄昏太阳西下后的金色霞光中,城市一闪而过,乡村一闪而过,映着了满天云霞的透亮的宽大水面、拖着长尾的高速列车都在眼前突然出现又忽地消失,那手握方向盘的心情是以前坐列车或是从飞机跨越万水千山也不曾有过的激动。只感觉生活在地球上的一切景物都是倏忽一瞬。只有抬头看到那高远的一团金色云堆一直在不离不弃地出现在车前方高高的空中,它一动也不动,像一只静卧的狮子。只是那云团光的色彩随夺目光亮亮度减弱变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不管你开多快,从江西好久好久,进入湖南,天暗了多少,但一抬头,那团云,依然是散发着金色的光辉,温暖地照在了归家人的前头。

可是今天是大年后的第二天,还在冬日里,没有阳光。上了高速只几分钟,车前窗上慢慢地零星起了一点点湿,初看是小雨点,但是那一点湿却没有被高速的气流冲散,而是有模有形地粘在那玻璃上。看清楚了,那是一片小小的雪花,贴在了寒风呼啸里冷冷的玻璃上,成了一滴小小的冰晶。我心里蓦然起了些许的不安。难道昨日里的天气预报大雪,真的就会出现在眼前。

没错,车一路向湘北急驰在长益高速上,前挡玻璃上的小雪花像一只只扑火的小飞蛾一样,扑楞楞地直向眼前撞来,沙沙的急响在玻璃上很快地沸腾起来。路面没有结冰,雪落在半空,开始还只是飘飘扬扬的,很是轻快和随意,可是一到车窗前,就变得急不可待地般的性子躁动了起来,呼呼呼的,车前一下子模糊了很多,我赶紧打开车的雨刮,那长细的工具在玻璃上左右摇动着,眼前的又明亮了许多。我看了一下地面,地面没有一点积雪的痕迹,前面的车轮高速的旋转,转起了一团团白的雨雾,黑的车轮是看不见了的,已被那旋转的飞腾的白雾缠得严严实实的。甚至那些白色的红色的黑色的大大小小的车辆们,此时也不像是在高速的硬的路面上行驶,倒像是在雪浪翻滚的波涛里起伏。眼前是越来越大的飞雪,所有的车都警惕起来,速度放缓了许多。我看了看那宁乡的山,还是那样的青黛,似乎,这些雪对它们来说,没有一点影响,也许,只是增添了一些寒意吧。

渐渐地,前头的车慢慢地停了下来,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的,在雪中的模糊里发出了清晰的光芒。我看了看导航,提示说,不走长常高速了。右转,转到了另一处叫平洞高速上来。

向远方急驰,特别是到一个从未曾去过的地方,最信赖的就只能是导航了。第一次知道还有一个平洞高速也同样会将伸向我的家的方向。过了宁乡、过了赫山、经过桃江,在越来越猛的白雪里,车一路向前。我看那雪,不再是小的雪花,而是一大朵一大朵的连成了一片,惨白惨白的。也不再是轻悠悠地在飘,而是从无边的高空雪海里倾泻下来一般,那雪浪来到车窗前,像是洞庭的浪花遇到了坚硬的岩石,啪啪啪地发出愤怒的兴奋的吼声。车的雨刮器发出了从来没有发出过的吃力的扑嗞扑嗞声。那细长的黑色杆儿不停地拨开那一层层刚擦亮又蒙上了的厚厚的积雪,像是老牛在那水汪汪的一片田里吐出的喘气声音。我隐隐地起了一丝担心,忧着那细的杆儿会不会承受不了这重负而突然地罢工。

人后悔起来,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他们总是一定看完天气预报以后再睡。他们告诉我,现在的天气预报特别的准,就连几天后会是怎么的天气都猜得很清楚。但是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只得收下心来,眼睛盯着前方,小心谨慎地和前面那雪中带着闪动灯光的模糊一团白和黑们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雪落在黑的地面上,不停地被车轮碾过,使得那路面更黑得发亮起来。经过一个短的隧道,我看到了高速公路两旁不断后退着的山峦,却是变成了一片白,那成片的青青的竹林,都顶着了厚厚的雪,听令般一致地弯腰朝着了同一个方向,静静地像是恭谦地迎接着归家的人。

车不停向前,雪越下越大,形成了暴雪,看不见天空,只有无边雪海里的雪浪,密密匝匝,一浪接一浪的涌向行车人眼前。

(2022年2月2日晚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大年初二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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