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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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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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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桃红

天热起来便不知现在还只是春天。惊蛰过不久,气温便噌噌地上升到了只有夏天才有的感觉。回到老家,将外衣脱了走出门,却见邻居家坪前好几个人躲在了桂花树的树荫下聊天。没有荫的地方一片阳光的金黄,短袖遮不住的手臂处,躁热得很。我像刚从地里回来的人们一样,捡荫处的一块水泥坎上坐下去,凉便穿透了厚实的裤子,电一般地传遍了全身,那太阳底下的留在身上的热就悄然地消失了。

抬头看了看树上,桂的老叶像是起了一层苍绿色的霉,厚薄不均地洒在那近似墨绿般的陈年叶面上,叶与枝间,却似一夜间被这春的热给催醒了一般,长出了深紫色、浅绛红的嫩叶,像雀舌,又尖又细。也许明天,它们会又长长长宽许多呢。这就是春天,尽管天热得像夏天,它的季节却还叫春,因为除了嫩叶的疯长,各种颜色的花儿也竞相地在开。

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对春天的感觉特别地深。天气暖和起来了,读了几天的冰雪融化,柳树发芽,果真,在上学或放学的途中,看到了光光的树枝上,嫩叶儿不一小心就长满,成了一把撑开的绿伞。走累了,躲躲太阳,于是便背靠这一处新的绿荫,让远处小溪流过带来的丝丝沁凉的风吹散额前的汗珠。也许,路旁的一树桑叶绿了,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绿会让小孩们乌黑的眼珠突然的亮起很多。放眼无边的田畴,风里还有微微的油菜花香,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叫我们呯呯地心动。大好的春光就在眼前啊,春天里,无论哪一处或是哪一种花,萝卜花也罢,燕子花也罢,哪里有油菜花开得这样无边无际,这样惹人眼儿啊。但油菜花也叫我们忧愁,读小学的很多事都忘记了,唯有一件却印象很深。就是在这春天里,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教学一首写菜花的古诗,叫蓠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荫。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为了让我们更形象地学好,他特意从集镇上买了一幅挂图。图画得很淡很淡,近处的树枝上没有什么叶子,菜花也模模糊糊一片淡黄,甚至那诗中飞来飞去的蝴蝶也是淡淡的只有一点点影子,很零落很寂寞的样子。我心里便不满起来,这哪里是天天所见到的春天的景象。春天里,桃花红了,李花白了,那田野里黄得鲜明、直晃着行人眼的,是菜花开了。春天太阳地里的菜花,简直就是无边热闹的海洋啊,各种彩色的蝴蝶在翩翩地飞、嗡嗡嗡的小蜜蜂在花丛中乱窜。也许是分了神儿,老师叫我站起来,到黑板前去,默写这诗。天啦,刚还在埋怨着呢,大祸就来了。好几个生字写不出来,嘴里不停地念着黄蝶,脑海里却飞满了那白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各色的蝴蝶们,它们是那样自由地在飞。我却放学后留在了教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罚抄,白的纸上写满了黄蝶、黄蝶。

后来呀,不知日子过得如此的快,在长沙读书的时间占了很大一部分,一个又一个的春天在岳麓山下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只记得有阳光时,忠烈祠前那边上有几株紫叶李,一年一年的,开得越来越旺,等我得空临窗想仔细看时,却一次又一次地在风里雨里迅速地凋谢了。也有几次,听人说,师大食堂前有一条路叫玉兰路,每年开花时,叶还没有长出来,各种玉兰的花开得整条路都香了。我也想去看看,有一次,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我跑过去看时,花已经落了,枝上却长出叶来。那些在雨中发着亮的宽宽窄窄的叶告诉我,这一年的春天又已经过去了。到北方读书的几年,对春的印象更是很淡,在来来回回白天黑夜里火车的奔跑里,好多回,除了冬的寒冷,便是夏的酷热。那北方的春啊,比南方的似乎还要短,溜得还要急。前一次去仿佛还特别地寒冷,旧年里被埋在灰色沙土里的月季枝条还是像消失了一样、路边的梧桐树还是光溜溜的。可下一次去,月季的枝已伸到了我的窗前,那梧桐宽大的叶已在太阳的底下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所以,只有回到南方农村里,才能尽情地在春天的时候看着春天的颜色,呼吸着春天的气息。但,哪能啊。在水泥地面上,在四处的高楼里,仿佛四季都是这些熟悉的建筑,还有那绿化的樟树、桂花树以及面积越来越被侵占了的绿地。可是,这些对春天反应都很冷漠、都很迟钝。

终有一年的春天里,在那樟树、桂树的中间,像是突然一般长出了好几棵有深褐色枝干的别的树来。那是几棵桃树。太阳下,交织着的枝干叶还没有长出来,花却开了。粉红粉红的,夭夭艳艳地开满了枝头,风一过,枝头动起来,花也颤动起来,像是在舞蹈,像是在呼喊,喊着春天来了。那舞动着的花枝花瓣,多像那晚会上的少女们,她们有娇魅的花容,她们有柔媚的舞姿,叫人心里也像开着了怒放的花儿般,欣欣然满心地喜欢了。

于是,在他乡漂泊多年过了无数不知春去春回的春天后,我便知道了楼后这一片空地里有了几株桃树。它们会每年都在春来的时候,用它们那可爱的花的小精灵,及时地叫醒着我,呼喊着我,快快下来吧,春天到了。

桃树不是管小区的栽的,他们只会栽樟树、桂树,也许还栽上几棵紫叶李,但他们绝不会花钱种上桃树的。十多年前刚搬这一片地的时候,对面的一楼也住进了两个老人。人都很和善很勤劳,也许是嫌楼前的绿植太单调了吧,见有大片的地空着,他们就种上了三四棵桃树,还有木芙蓉、还有板栗树。春天里,蒙蒙的细雨在下,老人从自行车后面取出从集镇上挑选好的小树苗,一棵一棵地种在了道旁。一年一年过去了,春天来了,桃树长高了,似乎就是一夜之间,春风把桃花吹开了。老人家搬来了有靠背的小椅,戴着老花镜,美美地喝上一口茶,摊开报纸看上了大半天。我家的小孩呢,也喜欢在这桃花的影里来来回回的跳着跑着。黑母鸡黄母鸡也凑热闹似的赶了过来,用小小尖嘴掘出了树底来土里的一条小蚯蚓小虫子,便会咯咯地争斗起来。这时,小孩趁鸡们打得难解难分,伸出白胖小手,往前敏捷的一抓,捉住了那鸡蓬松的尾巴。开始样子还很凶恶的鸡瞬间老实起来,蹲在地上,耸着的翅膀向两边分开,显出战战兢兢的模样。另一只呢,见势不妙,偷偷忙溜了,一场鸡们的纷争便化解了。老人解下老花镜,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乐呵呵地直夸小孩子的机灵勇敢。小孩难为情起来,手一松,那鸡立起身子,抖动两下羽毛,迅速跑开了。小孩叫了起来,大人们都笑了。桃树上,那些花们,似乎也被树下的欢笑声感染了,一片,两片,慢慢悠悠地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就这样,在每年,楼后,桃花的花落花息中,我便感知到了春的来去,知道了那遥远的小山村无边的田园中,肯定也正开着那黄蝶儿出没的金色的油菜花海。

可是,后来,好多年过去了,老人们都不在了。去年时,我看到了对面那房子阳台外面的防护窗上挂上了卖房的信息。等今天从乡下回来,又一次看过了乡野处的桃红柳绿、看过了那无边的如金锦般的菜花,想起了现在正是春天。但楼后那桃树怎么还没有开出往年那艳艳的花来呢。

来到楼下,我看了看那售房信息的红色横幅,仍是挂在那里,已经发白了。走近后坪的道旁,只见那几棵桃树,主干上已被白蚁啃烂,枝又老又黑,我轻轻攀一根往里一折,擦的一声,竟断了。原来,这些树早已干枯好久了。

唉。没了,桃红。我的春天,又要到哪里去寻。

(2022年3月13日深夜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慧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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