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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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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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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如玉

对琼花的感情,多年前就有了。

十几年前,我刚来到这里时,对一切都感到很陌生。不明白为什么依着山的陡坡建起两头用围廊连着的几幢楼,要分开叫着,二教三教。上课前,也要翻开备课的本儿仔细瞅明白,生怕到时走错了教室。然而,无论从二教还是三教走出来,向下面马路上去,都要从西边长着短草陡坡上的一长段石阶下来。石阶陡得很,我总是担心拥挤着的人群上上下下中,一不小心,有个穿高跟鞋子的女生跌一跤,从那冰冷的麻石台阶上滚落下去,弄伤了腰脚。平时里,这种担心小一些。可是到了阳春的四月,在台阶边那三树琼花开得旺盛的时候,看着年轻的人上下抬脚时不由得扭头去看那白如玉如雪的琼花时,我的担心就更甚了。可能,有这担心的人不止我一个,这不,今年开春,琼花还没有开,有几个工人就抬来了石块水泥,将台阶增加了一半的宽度。后来,估计是有人提意见,嫌办事的人太小气,好不容易加宽就加了这么一点。停了十几天,做工的人又往坡的右边将草皮挖走,又搬来些石块,终于将台阶加宽了一倍。旧的石块历经风雨,早已变成青黑的颜色,刚铺上去的却是灰白,看上去像黑白分明的模样。也许过上一两年,经过岁月的洗礼与浸润,最终也会成一样深浅的色调。

我得感谢那些天天天在琼花树下抬石块拌水泥砌台阶的做工的人。他们粗糙的双手将台阶修整增宽好以后,显得那坡都缓了不少。我的怕学生上下时意外摔倒的担心就少了很多。因为,马上四月就到了,那惹多少明眸流连顾盼的坡上的三树琼花就要在春风春雨的催促下,将她们那一年里最动人心的青春容妆给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了。

记得修台阶的那些天,初春的太阳天天暖暖地照着。海棠花开了,桃花开了,杏花也开了,那远山里的高树上紫色白色的桐花也开出了漫天轻紫色的烟云。可是,坡上那三棵琼花树好像还沉醉在经冬的长梦里没有半点睡醒的样子。阳光从路边高大的樟树新生鹅黄的嫩叶缝里三三两两地漏了下来,漏在了地下方形的铺路砖上,印下一圈圈疏疏落落的黄晕的光;漏在了琼花树的枝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枝,黑瘦黑瘦的,曲屈嶙峋的,虽间或有分枝的纠葛交缠,但黑的枝尖一律向上倾斜。路上樟树的冠太霸道了,几乎将它们都掩盖下来,所以那些琼树的枝只好被逼仄着,朝那边上有空的一角顽强地伸出去,尽管是向上,却像是扭伤了腰一般,又像是终日里被风吹成了固定的形状。我老远地看着它们长成这样,时时心底里长叹一口气,弱者的生存真是可怜,为了赢得头上的一片蓝天白云,为了呼吸上清新的阳光雨露,不得不折了自己的腰啊。阳光落在这些枝上,仿佛是在它们耳边轻声的呼唤,告诉着春天的到来;又像是以自己的温暖轻轻地挠搔着那些黑色皮肤,快快起床,人家花都开了。

我的自行车天天清晨从那樟树漏下的阳光马路上穿行。看着穿着短衣裙的青年男女们笑嘻嘻地从修宽了的石阶上上下下,他们的目光从来没有往旁边偏斜,从来没有留意到阶边坡上的三棵琼花树。因为,它们只有黑的枝干突兀地立在那里,既没有坡下樟树的绿冠惹眼,也没有坡下马路那边红红的月季妖娆。平常的春天在众花的喧嚣里一日复一日的过去,等到那桃李的花儿都凋谢时,已是清明了。没有刻意的记着是哪一天,我一回头,看见台阶旁那黑的枝上,大的小的枝上,隔着一段距离就均匀不等缀满了毛茸茸的浅紫浅绿的小骨朵儿,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风微微地摇,似乎那小小的心脏也有节律般地在跳动呢。骨朵上的一根根小毛,直竖着,亮晶晶的,发着光。当时,我只知道,琼花树终于被春风吹醒了,要发芽了,要长叶了。

两三天过去了,那叶儿越长越大,舒展开来,平散开来,绛紫浅绿全变成了一片翠绿的颜色。在那渐浓的绿里,不经意间,我发现有一点点的绿不但没有加深那绿的浓度,反而越来越浅,越来越淡,似乎绿是在一层层地退去,在枝叶间,渐渐的显出了一丛丛的淡青、浅绿。春天暖暖的太阳下,那丛丛的淡青浅绿,越来越膨胀,将那包围着的绿叶纷纷挤到一边去了。我便知道和着这琼花的绿叶一起生成起来的,是它的花,琼花,就要开了。

清明过后的几天,坡上的琼花终于旺盛地开了,开满了枝头、开到石阶的上头。也许刚开时,还带着一点点春天的羞涩,团团的花瓣还有些淡的青绿,但一夜春风过后,第二天,我再骑车来到这三棵树的边上时,不禁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这,还是十几天前那被寒冬摧残着只剩下死灰般的黑枝桠的枯琼树吗,这还是几天前才露出那嫩叶不知还要等多久才会开花的瘦琼树吗。黑的枝不见了,绿的叶不见了。只有眼前雪一般的繁花,满树满树地盛开着。无数团像雪白绣球一样的花们将那黑的枝、将那绿的叶,全都收拢在了花的怀抱里。无由地,我想起了花团锦簇这个词,桃花、杏花、梅花幸亏在琼花开之前就开了,有时看着那枝上一丛丛的深红浅红,也会在初春时用上花团锦簇来夸张地表达一下自己对它们盛开的赞美,但总觉得有点言不由衷。因为,人们眼里的这些花多半是一枝枝的、一束束开着,尽管有时挨得近,但又显得有点不放心,相互忌妒似地保持着一点点提防的生分。只有这雪样的琼花,它们热烈地开着,花与花热情地相挤相拥,没有半点警惕、没有半点生分。每一片洁白的花瓣就是一双温暖的小手,手牵着手,紧紧地拢在一起,欢快地跳起青春的圆圈舞曲。由五片椭圆花瓣组成的每一小朵花就是一张张可爱的笑脸,它们盈盈地笑着,这是最美的青春的微笑啊。

陡坡台阶上下来的青年学生们也被眼前盛开着的琼花惊住了,他们停住落在石阶上的脚,宽宽的台阶也显得比往常拥挤起来。扎着马尾的、结着红头巾的、染着各种色的年轻的脑袋们纷纷地转到了琼花树一边。闪着惊喜的眸光里分明在疑问着,昨天还是黑不溜秋的枝,今天怎么变成了这样的繁花似锦啊。于是,手里面的相机举起来了,无数雪白的手臂举起,甜甜的笑脸映着朵朵灿烂的琼花,像是在和花们比着看谁笑得更美啊。也有的干脆将俊俏的脸庞紧紧地贴在花瓣上,做着沉醉的模样。花树下尽是绿的野草,平时长得很是繁芜,可是花开的这些天里,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在石阶上和琼花们拍完以后,还嫌不满足,又跑到花树的底下摆上几个仰着头、扯着花枝的姿势。才几天工夫,树底下就踩出了几行不规则的小路来了。

以前,我是不知道这树就是开着琼花的树。琼花的树很早就听说过,很是名贵。在隋唐演义里,只有扬州才有。春天的时候,为了送别去看琼花的朋友,就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讲究排场的隋炀帝,去扬州只为一睹那著名琼花的芳容,竟下令征调无数的百姓开凿大运河。当时的小人书里画着面黄肌瘦的百姓,半截身子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都泡在污浊的水里,苦不堪言,心里恨极了那骄奢的皇帝。我当时也暗暗地想着,这琼花,多可恨啊,为什么偏要长这么远的地方。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可能是人家编的一个故事。琼花不只在扬州有,在南方的各个地方,只要气候适宜的地方它都乐意地生长着,心里才渐渐地释怀。

刚来这里的时候,每年看着这满树的花,只知道这些绣球一样的开得上下都不露一点枝、一点叶的白雪一样的花团紧是好看,是那样的纯洁、是那样的无邪,不掺杂着一点点红或是其他的颜色;也只知道它开的时候,春天的最旺盛的季节就到了,等它谢时,就好期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再次到来。至于花的名字一直没有认真的打听过。刚来的那几年,做着学生干事,和一帮小十来岁的年轻人经常在二教还是三教他们提前找好的一个教室里开会商讨着近期开展的活动。记得那一日的中午,阳光暖暖地照着,开完会的我们从教室里出来,说着、笑着,走下台阶。台阶边上,三棵琼花正热烈地在太阳底下开着,像三个穿着洁白宽摆裙子的少女们亭亭玉立地静立,微笑着看着年轻的我们从她们身旁经过。这时,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咱们在这里合个影吧。大家便纷纷附和着叫起好来。我原本是想保持做老师的矜持,迟疑着要悄悄离开时,一个穿着白裙的叫婷的女孩和一个叫超的男孩热情地拖着了我的手,说,老师一起来。便推推搡搡地将我强挤在了年轻人的中间。洁白的花影重重叠叠,花间的笑脸纯纯甜甜。照完相,我无意地问了一句,这花什么名啊。叫婷的女孩眼尖,一下就发现了树底下枝桠上挂着的一块不锈钢做成的牌子,上面写着,琼花,又叫木绣球。自此,我才知道,打小就念着的琼花就在眼前。也不需要特意跑到扬州才能看到,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雍容华贵、那样不可一世。原来,是我一直错怪了它,它开得是那样的热情,那样的纯洁,一如我身边这叫婷的姑娘一般的朴实真诚。

唉,写到这,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年年岁岁琼花照样地开,当年那些看花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她们都过得好吗。十来年一瞬就过去了,她们也都早为人父为人母了吧。哪一年,琼花再开时,一起约来这如雪如玉的花树下,美美的,又笑上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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