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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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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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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老光

下午的天空中飘来几点雨。

大家看看天,又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被雨点淋出的几个湿痕,不打球了。捡起篮球柱下放的衣服往肩上一搭,将钥匙等物品放进包里,就往回走。桃老光还舍不得走,拿着球在地上拍了两下,说,还早呢,再打一会儿吧。同行的笑起来,桃老光,打了一下午,还没有过瘾啊。下次再打吧,五点半了,六点在包子铺聚餐呢。最后一句话好像提醒了他似的。他张开大嘴,狠狠地哦了一声。露出了满嘴洁白的牙齿。然后低着头,将手中的球不甘心地往地下使劲一拍,呯的发出一声巨响,球上弹的一瞬,被他的右手只往内一翻掌,便稳稳地勾进掌心,夹在肋间跟着大伙一起回了小区。

桃老光,姓陶,但是益阳话里的陶念桃的音。因为年纪有六十多了,所以之前有人就称他叫桃爹。在学校球场上打球的人很多,每天只要不下雨的下午,从三四点起,天还热得很,球场上人就三五成群的来了。有学校的学生,也有外面开着小车从老远地方赶来的社会青年。人群里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中年人很少。但是桃爹是个例外,六十多了,在球场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缺席过。而且来得早,他口袋里总是放着香烟和槟榔,打球累了或分边打输了下场休息时,他会很大方地将烟与槟榔毫不犹豫地掏出来分给周围的人,也不管认识与不认识的,见者有份。如果碰上一个球打得好,身材又魁梧的外边的人。他不仅会走上前去几步给对方装上一根烟,还会殷勤地点上火,并由衷地夸上几句。日子久了,社会青年及爱打球的学生都和他混得熟起来,老远看见他,都要笑着迎上来,喊他一声,桃爹,又热情地寒暄两句,都好像很是熟的样子。

以前我们都叫他桃爹。仿佛是一种尊称。后来,才知道,如果真的和他很熟,熟到知根知底,在一起打球喝酒称兄道弟的时候,就不再叫桃爹了,而是叫桃老光。原来,叫一声桃爹,看上去熟,但毕竟还有客气的成分在里面,有着长辈的尊称在里边,无形中总觉得有一点点隔膜。只有叫桃老光,仿佛人情的生分、年龄的相间,都统统消失了,只有一份真性情的相知在里边。叫他老光,也是他自己称呼我们这些人而被我们返送他的一顶帽子。因为,下午打球时,他看见我们从下课的教室外跑来了,脸上起的笑容马上堆成了无数条愉快的皱纹,随着他的喊声,一动一动的。也不管年纪的大小,三十几,还是四十几,他都快乐地喊着,尹老倌啊、刘老倌啊,快来快来,这么晚才来。自然,我也被他喊成老倌。叫老倌,我们这边就是上了五六十、七八十的人才有的称呼,只有陶爹才真的叫得上老倌子。没有办法,他这么喊,大家都只好不痛快地接受着他语言的凌辱。以后,我们这群人也就很少再叫桃爹了。将他给大家的这个称呼不客气地回敬了过去。因为老倌的拼音是读不出益阳话里它的意思的,大家就找了一个光字来代替。加上他早就息了顶,脑袋只有四周留着一些花白的头发,一个光字更是贴切了。自此以后,桃老光就从了他响亮的称呼。但他,似乎心里很不情愿,像是戳了他一下般,可也没有办法,已经被我们喊顺口了。

桃老光个子不高,六十多岁了,但步子很灵活。分边对抗的时候,我不太想和他一边打。因为球在他的手里很少有传给我的。似乎也一直在意记着是我把桃老光这个他自己不爱又喜欢这样称呼别人的这个雅号给他喊响了一般。他持球往里边跑,三个人围着了他。我急得在外边大声叫,桃老光,别发蛮,把球传出来。队友也急了,大声嚷着,快传球。他似乎听见了,但是像是很介意这么多人的场合下又喊他做桃老光,有损了他的尊严一般,装着没有听见,还是一个劲地往里面挤。我只好两手一摊,在三分线外一边游走一边看着他被对手将要群殴的惨相。对方见他离篮下越来越近,四个人一齐围了上去。也不知从哪里漏出了一个空隙,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篮球像是一发脱膛而出的炮弹,直冲我面前而来。人缝里传来了桃老光急切的嘶喊,匡老光,接球,快投。顾不上被他称着老光子的嘲讽,我顺手粘住飞来的球,瞅好机会,瞄准,然后一勾手,只见篮球在场的上空划出一道虹样的圆弧,唰的一声,直穿篮网。一球定音,我们赢了强大的对手一局。桃老光从惊疑又丧气的对手群里边跳着冲了出来,捡起篮球,高高地将它抛向空中。下午的五六点,太阳还有老高,金晃晃的,我看那球,仿佛抛得比那天边的太阳还要高。他径直地向我大步走来,张开大嘴、喘着气,然后一扬手,击在我的张开的手掌上,啪的一响,痛得我手一收,半天还有麻痛的感觉。他说,不是不传,而是在创造机会,机会好,来了空档,自然,球就会传出来。我信服地点了点头。看到了他额前还沁出细密汗珠的纵横沟壑里大大小小的几粒雀斑都在闪着微笑的光。

桃老光只要看见我们这帮人,就一定要喊住打上几盘球。每天下午,他都和退休了的教授两三点的时候很早就在微信群里喊,打球了打球了,占场子去。前两天,下得课来,我在球场边上看他们和几个高个的学生在对抗。一局下来,他们又赢了。桃老光走下场,将汗湿了的黑背心脱了下来。我看见他,人虽然是精瘦精瘦的,但肌肉很发达,腹肌还数得出一块一块的,手臂和小脚处的肉用起力来,一棱一角,很是分明。完全不像六十多的人。他手一挥,匡老光,出身汗,打一下去。我说,没有换衣换鞋的,只是来看看。他将我往场上一推,哪里有什么只看的道理呢,打打,替我一下。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场。桃老光吆喝着对年轻的学生说,很是难得啊,校长亲自上场,大家看怎么打就怎么打。学生们都一愣,马上高兴起来,信了他的话,真把我当成校长了。确实,两万多的人学校,有些学生大学四年只怕真连校长面都没有见过,而今竟和校长一起打起球来。

桃老光在场边喊,大家要好好陪校长打好球。球场烂了,陪校长打得好,暑假校长就会下专款翻修好。学生是大二的,很是渴望接下几年的大学能有一个新修好的球场,果真面对我持球的时候,他们都迟疑了。一个高个的学生冲上来,但离面前还有三步之遥,他又马上刹住了车,是上来拦还是不来拦呢。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球脱手而出,应声入筐。桃老光叫起好了,校长这一球真漂亮。学生也一齐欢呼起来,仿佛是他们那边赢了一球。桃老光站起来,点燃一支烟,走到学生跟前,手指用力地抖动着、指点着,煞有介事的,说,陪好了校长,球场翻新就大有希望。他的声音很大,听得清清楚楚,搞得我的脸一阵红,又不好开口,只得默认着,像是披着校长的新装一般。接下来打的时候,学生似乎是完全认可了眼前的这个冒牌的校长,打得更起劲,像是在校长面前要好好表现出自己的技艺,连着几个三分像下雨一般落了下去。可是,只要我一持球,他们都不上来,而且还在我面前让出了一条直杀篮下的路。到了关键的时候,一个学生竟然莫名的失误,球直接传到了对方的我的手里。又赢了,学生也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最响亮的,是桃老光。回来的路上,他低着头,侧到我的耳边小声说,给学生开了个善意的玩笑,当校长打球,过瘾吧。

嘻,这桃老光。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2年6月1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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